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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不許砍伐偷竊、放火燒山。倘不遵依,故爲犯者,罰戲一臺,酒三席,其樹木柴草依然賠價。特此刊石立碑告白。
開飯了,迷胡叔就坐到了木桌邊,他果然不喫,把胡琴拉響一個曲子來。曲子拉得真好,但大家都搶着去喫飯,沒人聽。西夏就坐到了木桌邊,雙手支了腦袋聽他拉,她看見迷胡叔並不受環境影響,拉得十分專注,後來自己竟爲自己的曲子感動得淚流滿面,西夏也爲迷胡叔的樣子而感動得要流下淚來。娘過來把一碗飯硬要塞給他喫,他仍是搖頭不喫,娘就拉開了西夏,西夏說:“迷胡叔不是瘋子呣!”娘說:“他不是瘋子咋能把胡琴拉得自己都哭了?你越是看他,他瘋勁得才厲害哩!”
喫罷飯,娘取了一身孝衣讓西夏去她的臥屋穿,說是過會兒孝子們要去墳上接靈呀。西夏是第一回穿孝衣,在鏡前照時,竟覺得自己是那樣俊俏,就把斜襟處的白布帶兒往緊繫了系,又把劉海全塞進孝帽裏,而且覺得帽沿往下按更好看一些。門簾一挑,一個女人也穿了一身孝衣進來,西夏看時,女人中等個頭,瓜籽臉形,彎眉大眼。但那女人挑簾之際,猛地瞧見西夏在鏡前,輕輕哦了一聲,一時竟怔在那裏。西夏微笑招呼,那女人也微笑應之,然後舉頭在櫃子上邊望了一下,說句“啊,不在。”就轉身出去了。西夏清楚她在櫃子上看了那一下,連同說出的那句話,都是一種慌忙中的掩飾,一種要退走的託詞,但西夏立即驚悟:這是不是菊娃呢忙?趴在窗口,用手戳了窗紙一個窟窿看那女人,那女人鑽進了廚房,而子路忙着給兩桌樂人散完了紙菸,隨之也進了廚房。西夏估摸這八成是菊娃了,故意走出來,要往廚房裏去,屋檐下就有人指指點點,竹青已經在給她使眼兒,並招手讓她過來,西夏想:十成是菊娃了!但她偏不理會竹青,更裝出完全不曉得什麼事情的樣子,站在了廚房的門外,收拾起那一張小飯桌上的碗筷。廚房裏,菊娃是坐在了竈火口燒火,火光紅堂堂地映着她的臉,子路站在火臺邊,一眼眼看着菊娃在輕聲說話。她聽見了子路在說:“你中午怎麼不回來?”菊娃說:“……我說好天黑回來,天黑人多,她就不注意我了。”
子路說:“……她不能不回來……”菊娃說:“你也不介紹了讓我看看。”子路沒有回答,咳嗽着。菊娃的臉突然間暗下來,似乎是竈口裏的火滅了,她低了頭去吹,但怎麼吹,只是起濃煙,子路的咳嗽更厲害。菊娃從身後的牆角抓了一把麥秸,重新用火柴點了,火又一次紅亮了,但隨之是嘭的一聲,灰屑飛舞,落在孝帽和孝衣上一層黑灰,說:“我早就說過了,你會找個未婚的,果然還是個娃娃嘛!”子路又是無語,拿了抹布在竈臺上抹。菊娃說:“你去吧,別在這裏讓人笑話。”子路說:“……石頭能畫畫哩,石頭是什麼時候學的畫?”菊娃說:“你還記得我孃兒倆?!”西夏把一隻碗撞落在了地上,響聲不大,碗卻碎了一半,忙撿起來要放到窗臺上去,就意識到自己站在這裏是不合適的,甚至偷聽人家說話似乎就有些卑鄙,便走向竹青那兒,說:“是竹青嫂子啊,你沒喫飯?”竹青說:“我肚子不飢,喫了半碗……西夏,你可不要到廚房去,你知道嗎,燒火的是菊娃,石頭他孃的。”西夏說:“是菊娃姐呀,我還真想去見見她的。”竹青說:“到底是城裏人開通!菊娃她倒應該來見你的,她現在不是高家的人了,你雖小,可你是正經的高家媳婦呀!她咋好意思回來呢?”西夏說:“我爹臨終時是她伺候的……再說,石頭叫她娘啊。”竹青說:“她對高家有啥好處,生個娃娃還是殘疾!你什麼時候了,生一個讓她瞧瞧,她或許在廈屋裏住也住不成了!”西夏從心裏厭煩說是非的女人,做出沒聽懂她的話,仰了頭看遠處夜空升起的天燈飄飄乎乎飛過來,直飛到院子的上方。她說:“啊,啊,誰放的?”竹青說:“村人爲四叔做的天燈吧,你要生個娃娃哩,爭氣都要生個出來哩!”西夏說:“這麼大的天燈!”竹青咕吶了一句:“個子高的人傻。”起身卻往廚房裏去,立即廚房裏有了她大聲的說笑,西夏就看見院門口一羣孩子擁進來,大叫:“狗連蛋了!狗連蛋了!”接着是狗挨揪的哀鳴聲,一隻狗被強拉到門口,狗尾處又連着另一隻狗,分頭要跑,沒法跑,前面的公狗就拖着後邊的母狗。慶來出去一頓責罵,孩子們散去,那一對狗也瘸瘸跛跛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