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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說:“她咋沒回來,會不會有什麼事了?”子路說:“有什麼事,她不想回來罷了。”西夏說:“就是不回來也會捎句話的,她是細緻人……”婆媳倆這話說過兩遍,子路心裏也毛毛的。心裏一毛,腸胃裏就咕咕響,連去了兩次廁所。娘去廁所看了拉的是稀,對西夏說:“子路這身體怎麼成這個樣了?你要經管好哩,晚上是不是着了涼?!”西夏說:“晚上沒着涼啊,他這一回來,抵抗力是差了,他不好好喫飯麼,你又袒着他盡做菜麥飯呀,漿水面呀,那有什麼營養?!”娘說:“那喫什麼呀,人經幾輩還不是喫菜麥飯,松耙,漿水面的?你年輕,即就是白日給他喫個牛,也抵不住夜裏……”西夏臉刷地紅了,說:“這你得問你兒!”倒生出些小小的委屈,生氣了。娘就喊子路,說:“子路,你肚子疼不疼?”子路說:“不疼。”娘說:“不疼怎麼拉稀了?”子路說:“就是不疼麼!我大人大事了,又不是石頭!”娘說:“你回來是瘦了。我給你說,晚飯時不要喫薑的!”子路說:“爲啥不能喫薑?”娘卻用指頭戳了他的額頭,起身去廚房拿筷子“立柱子”了。西夏遠遠看着娘在碗裏盛了水,將三根筷子往水碗中立,口裏唸唸有詞着,就說:“我在什麼書上也看過,晚上喫薑會傷精子的。”子路說:“那我喫蔥呀,蔥是壯陽的!”西夏說:“還壯陽呀,壯了陽害我也害了你,娘剛纔還說我要你要得太勤,才使你身體不好了,她怎麼就不說說她兒子?!”子路聽着,牙齒就咬起了舌根,滿口水,臉上也淫淫的,悄聲說:“你一說,它又起來了,你摸摸。”西夏忙喊:“娘,娘,你瞧瞧是子路錯還是我的不對?!”娘在廚房裏拿刀背地向立起的筷子砍去,然後把水潑出廚房門外,喜歡地說:“我說子路回來不是頭疼就是拉稀,是撞着你喜子伯了,這死鬼怕是見子路回來了來見子路的,可這死鬼哪裏知道你一見子路了,子路就得害病的!”西夏問子路:“喜子伯是誰?”子路說:“是菊娃他爹,二十年前去挖藥再沒回來,聽說是進了白雲湫。”西夏說:“白雲湫還真是能死人?”子路說:“你以爲別人哄你哩?!”西夏就拿眼睛在院裏看,希望能看見被娘趕開的喜子伯的鬼魂,但她沒有看見,無緣無故地卻聽到了院門環被撞響了一下,臥在磨坊那兒的貓撲出來,像虎撲食一樣,前爪伏在那裏,齜牙咧嘴地吼。西夏着實嚇了一跳。
天黑下來,雨已經是很小了,一家人做了清湯麪片喫了,菊娃仍是沒個蹤影,娘有些生氣,訴說菊娃不上臺面,一整天了人不回來也沒有個話回來。訴說畢了,卻說:“到底不是一家人了,咱也不能讓人家怎樣人家就應怎樣。”嘆一口氣,抱了石頭去睡。西夏說:“子路,你瞧瞧娘,她嘴那麼說,心裏倒牽掛了石頭他娘。我是沒有這個福的。”子路說:“我和你現在是夫妻,娘能不知道這個輕重主次?她們在一塊生活的時間長了……”西夏點了點頭,兀自笑了一下,說:“我好像在喫醋了呢。子路,石頭他娘若說是白天忙,走不開身,可晚上也得回來吧,沒回來是不是還真有了什麼事,我總覺得慌慌的,你看看去吧?”子路說:“你這不是在考驗我吧?”西夏說:“你講究是教授哩,咋和晨堂他們一個樣,又虛僞又狡猾!你是不是早想去了,就等着我說這句話?”子路就同意了,說:“那我去看看。咳,舊社會有錢人家一妻三妾四丫環的,真不知人家是怎麼過的?”西夏就罵道:“把你逞能的,誰是老婆誰是妾?!”子路撒腳向外就跑。
天黑路滑,但畢竟子路是從小走過的路,走過了鎮街西頭,那裏一家店裏燈火通明,許多人坐在裏邊喝酒,太壺寺裏的一個和尚也在裏邊,一個婦女抱了小兒請和尚給小兒起名字,旁邊有人就說:“也叫個春海!”那婦女說:“你才叫春海哩!”衆人嘎嘎大笑。和尚也笑了,說:“不要胡說了,小心讓包寧聽見了又來尋我的事,當初起春海這個名,我可沒有那個意思,白白讓包寧打了我一頓。”一人說:“你不知道他老婆的事,卻能起那麼個名,你是神人哩!他包寧打人哩,他還有臉打人哩?他應該拔一根屄毛吊死去!”另一人說:“此一時彼一時,包寧現在闊了,是地板廠員工竈上的採買哩,整天攆着趕集哩!”一人就說:“他跑得不沾家,那別人就更有空了啊!”店裏又是一片鬨笑。雷剛出來小便,見子路立在門外燈影處,就拉了讓進去喝酒,子路忙擺手不要他聲張,悄聲說:“你們喝吧,我還有個事的。”雷剛說:“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子路就支吾道:“我去鎮政府,給吳鎮長說個話的。”雷剛說:“那把鎮長一塊叫來喝麼,你們教授的鎮長的也該與民同樂麼!”子路掙脫了就走,雷剛還在說:“我那兒有幾條驢鞭哩,幾時做了,我來請你去我家喝酒去!”子路急急往西去,已經能看到遠處的地板廠的大門口有着燈光,也看到了地板廠外的路邊菊娃開設的雜貨店鋪了,腦子裏卻想着剛纔衆人取笑的包寧。包寧是南蠍子夾村的,人豎不長橫長,站起和坐下是一般高,那老婆卻是個騷孃兒,生了個孩子讓和尚起名兒,和尚起了個名兒叫春海,高老莊就風傳這名字起得好,春字是三人同日,海字是每人一點,那騷孃兒正好和高老莊三個男人有染。子路這麼想着,黑暗裏笑了一聲,險些卻滑了個屁股蹲兒,一腳高一腳低好不容易趕到了雜貨店鋪,店鋪的門卻是關着。心想,晚上店鋪是不開門的?又覺得開店鋪哪有這麼早就關門的,一定是菊娃有了別的事不在店鋪裏,可是,即就菊娃不在店鋪裏,店鋪裏還僱着一個小姑娘呀!要離開時,心又不甘,就繞到店鋪後去看看。店鋪後是一片莊稼地,地虛得踩下去就帶兩腳泥,子路便發現屋後有一個小窗,紅堂堂地亮着燈,正要吶喊菊娃,卻聽得屋裏有了說話聲。一個說:“小艾呢,她幾時回來?”一個說:“她娘感冒了,正好今晚停電,我讓她就不要來了。你走吧,黑燈搭火的,別人還以爲咱們怎麼啦?”一個說:“怎麼啦?咱又不是沒怎麼過!?菊娃,我真的讓你傷透心了,見了我倒像外人一樣!昨日我在三治飯店門口叫你,你怎不進去,說有事哩,你有什麼事?”菊娃在說:“蔡老黑,我做什麼事都要給你說嗎?”蔡老黑是久不吭聲,菊娃卻說:“王廠長讓我去結草繩錢的。”蔡老黑說:“我知道又是王廠長!他真的是對你有意思?”菊娃說:“我給你說過了,別人對我有意思那是別人的事,我不可能現在和誰有意思,我心裏老想着子路,心裏想着子路去和別人談戀愛,那不是害我自己也害別人嗎?”蔡老黑說:“你真傻,子路把新媳婦都領回來了,你還心裏想子路?!你們做女人的真賤,想別人,別人不想你,想你的你卻不去理!”菊娃說:“我是賤。”子路萬萬沒有想到蔡老黑會在屋裏,他知道蔡老黑一直在窮追不捨着菊娃,也知道菊娃在擺脫着蔡老黑,但他子路想不到的是蔡老黑是狗牙上的熱蘿蔔,燙着你又甩不掉!可是,蔡老黑的話也是對的呀,自己是領回來了西夏,自己是沒有了資格再幹預菊娃的一切了……子路現在站在那裏,他不願在這個時候喊出聲,也不願突然出現,他想趕快離開,卻又怕弄出響動。就踮了腳,悄沒聲地往窗裏看了一下,那小窗裝着玻璃,雖有窗簾,可窗簾並未合嚴,他看見菊娃是坐在一張小牀頭上,蔡老黑就坐在菊娃的對面,身旁的一個電飯鍋裏,咕咕嘟嘟煮着什麼飯菜。蔡老黑是站起來了,一挑門簾走到前邊的店鋪裏。子路也收了腳,準備着往莊稼地深處走,擔心蔡老黑出來了或許也到店鋪後邊來而碰上尷尬。但屋裏一陣腳步響,菊娃在說:“你又要喝酒啦?你要喝去喝啤酒麼,喝白酒又在我這兒耍酒瘋呀?!”一陣咕嘟咕嘟灌酒聲,蔡老黑在說:“菊娃,菊娃。”接着有椅子哐啷地划動,似乎有什麼碗盞從桌上掉了下去,菊娃低而緊張地說:“不要麼,不要麼,我給你說過了,我不和你談戀愛了就再也不能這樣了……”蔡老黑說:“……哪兒有這麼好的機會……”又一陣呼哧呼哧聲,菊娃說:“我拿你真沒辦法……你不急麼……”子路心咚咚地跳起來,往裏又看了一眼,只見蔡老黑已經把衣服脫了個精光,菊娃開始解鞋帶,解不及,蔡老黑蹴下就把鞋抹脫開,一口倒將菊娃的腳趾頭噙在了口裏,菊娃說:“腳髒死了!”推了一下,蔡老黑說:“我喜歡嘛,我喜歡就不覺得髒!”又動手鬆褲帶,拽褲子,菊娃半推半就,但她只脫下了一條褲腿,蔡老黑就跪下去將那條腿舉起,狗一樣舔開來。菊娃使勁在推那顆光頭,推不動,扯兩隻招風耳,蔡老黑站起來狼一樣把菊娃壓倒了。子路一陣頭暈,腿軟得溜坐了下去,坐在稀泥裏了,仍有聲音鑽到耳朵裏來,他聽到蔡老黑在懊喪地說:“今日怎麼啦,平日一想你它硬得鐵棍一樣,到時候卻不行啦?!你來逗逗,你……”菊娃說:“我不……不行就算啦。”蔡老黑說:“我不信不行,男人太愛一個女人了,往往就不得起來……”茫然的意識裏,子路覺得自己是該離開這個地方了,但他的腿軟得站不起來,就那麼手腳並用地爬着,爬過了牆角,一到店鋪門前,站起來瘋了一般地往家裏跑。跑着跑着,就站住了,滿心身地發燙,他覺得自己遭到了最殘酷的打擊,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羞辱,他從地上撿了一塊石頭,想返身再到店鋪去,他要當場捉姦,用石頭砸那蔡老黑,也要搧菊娃的耳光。但返身回走了幾步,又無聲地哭起來:他有什麼臉面去捉姦呢,自己離了婚,離了婚就意味着把菊娃推給了別的男人,自己早早與西夏做了夫妻,難道還要菊娃永遠爲自己守身嗎?
子路腳高步低地走回了家,娘和石頭已經睡下了,西夏在臉盆裏泡了內衣在搓洗,見子路一身泥巴,臉色難看,倒嚇了一跳,問道:“怎麼啦,你跌跤啦?”子路順口說:“店鋪鎖了門,我沒尋到人,回來在土場上跌了一下。”西夏忙把那髒衣服給脫下來,纔去箱裏要找他的新內衣內褲,子路卻一下子把西夏抱起來按在炕沿上往下剝褲子,褲子剝下腳面了,上衣小襖一時卻解不開,使勁一扯,喘的一聲,一枚釦子就脫了線,竟如彈球一般反彈到牆上,又落在地上,打旋兒。西夏說:“你瘋了!你瘋了?!”子路也不說話,他看見了自己從兩腿間拉出了一根一丈多長的鐵棍,那鐵棍豎起來高過了頭頂,橫着了,從西夏的後身戳過去,他想起了高老莊的正月十五耍社火,迷胡叔是丑旦角,和已經死去的勞鬥伯組成一對鬼漢妖婆,一邊唱一邊舞扇子一邊將用豬尿泡做的xx頭擠着向觀衆灑奶汁,豬尿泡裏灌了水。而他卻是負責拋龍的,龍是一根長椽,在後邊做了栓子卡在木盤上,他就用力將木龍忽地拋到左邊,又忽地拋到右邊,拋,拋,忽左忽右地拋!西夏還未清過神來,子路已經嘩地射了,人癱下去,黏膩膩地在她的屁股上流下了一攤。西夏憤怒地說:“這也叫做愛?!你這是牲畜交配哩呣?!”子路卻麪條一樣爬上炕去,閉上眼睛睡了。
西夏這一夜怎麼也睡不着,她猜想不來子路今晚爲什麼會是這樣?在省城裏,她和子路那麼久的夫妻生活,子路不是這樣的,他總是道貌岸然,喜歡穿西服,結領帶,頭梳得光光的,皮鞋也擦得鋥亮,但同時又文質彬彬,見人禮貌地點頭,含笑地問候,說不緊不慢的普通話,除了他的相貌,簡直比城市人還城市化,即使在性生活中,他熱情剛強又百般溫柔,他們講究着過程美,每次要清洗下身,要說甜蜜話和相互撫摸,雙方要一齊享受到性的歡樂。怎麼一回到高老莊,子路的許多許多方面就都變了呢?西夏無法解釋,惟一的結論是水土緣故,子路在省城薰陶了那麼多年,結婚了自己又影響他,改造他,但回來幾天就全失效了。由此又聯想到中國歷史上許多外來民族統治了中國的漢人,而最後外來的民族全都被漢化了,她倒擔心自己回到高老莊也會發生變化嗎,或許已經變化了,就喫驚自己今晚竟能容忍了子路這般不洗不醞釀感情的性交!她去了廚房又燒了熱水,重新洗滌自己,下身有些疼痛,而且已經腫了,恨恨地坐在了炕上,直聽着子路的磨牙聲,說胡話,酣聲不大卻撲撲地嘬了口吹氣,這些也是她以前從未發覺過的呀!她癡癡地坐在那裏,直到窗紙灰白,低頭再看了看子路,猛地發覺睡在自己身邊的是一頭豬!西夏啊地一聲,身子幾乎騰空而起,跳坐在了炕的那頭,把燈拉開,子路還是子路,只是滿臉汗油,嘴張着,嘴角流着口水。這驚叫聲驚醒了子路,子路睜了一下眼,又閉上,含糊不清地說:“你還沒有睡,怎麼沒睡?”西夏卻沒有完全搖醒他,她不知道搖醒他了該說些什麼,也就拉滅了燈溜進被窩,同時聞到了子路身上的一種不好聞的體味。這體味自此沒有消退,兩人一睡進被窩她總是聞得着,也懷疑了自己也一定有了這樣的體味,便每日開始用香水噴灑衣服,村裏人開始悄悄議論西夏的肉是香的,傳說白雲湫很早很早的時候是住着一個人家,三女兒渾身放香,後來被胡人擄去做了妃子,那就是很有名的香妃。香妃離開了白雲湫,白雲湫有了妖氣,現在西夏也是肉香,又反覆地提說要去白雲湫,這是預示了高老莊將有什麼祥瑞呢還是有一場災難?這些話誰也不敢說給子路和子路的娘,西夏當然更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已經有三次廈房檐下的蜂箱裏飛出的蜜蜂常落在她的頭髮上,她一拍,蜜蜂死了,頭上也重出了三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