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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車上連同司機四個人,都是鎮政府大院的小幹事,他們奉了書記的指示,到一些村寨採購了土蜂蜜、木耳、黃花菜,還有土雞蛋和臘肉。書記每季度都讓採購些土特產要給縣上一些領導和部門送,他送禮公開,說:這不是行賄,是聯絡感情,一份土特產值不了幾百元錢,卻給櫻鎮換回的是幾萬元幾十萬元。以後凡是對櫻鎮有利的,都可以送禮,經我同意了賬就報。帶燈上了車,要車上人再擠擠讓陳大夫坐了,說:把陳大夫捎同廣仁堂,將來你們誰病了,陳大夫會好好給治的。
這些小幹事都是鎮政府的長牙鬼,刁蠻成性,拉幫組夥,帶燈平時不和他們多話。他們採購了土特產後在村寨裏喫了飯喝多了酒,對帶燈大加奉承,然後大誇他們自己的本事大,該逛的都逛了,該拿的補貼照拿。再然後又說鎮長這次沒給婦聯主任的助手發一百元補助,他們要喝酒後嚼十分鐘茶葉了就去鎮長那兒去鬧,不把事說成是龜孫子。翟幹事能吹,還吹他來鎮政府工作四年了,經歷了一場大水,目睹了鎮中街村的一場大火,見了大美女帶燈和竹子。他們像狗屎一樣煩人,帶燈就不說話,拿手捂鼻子。
把陳大夫送回廣仁堂,竹子和段老師在一家小飯店裏喫石鍋炒粉,見了帶燈,拉進去就一塊喫,不喫不行。喫了一會,對面桌前的凳子上蹴着一個人,也是喫了炒粉,用茶水咕嚕咕嚕涮嘴,只說涮了嘴該吐呀,卻一仰脖子嚥了。帶燈不喫了,扭頭往店外看,元黑眼的老婆就邁着八字步走過來。這胖女人穿着一身的黑,袖口卻鑲着淺花白邊兒,頭梳得光光的,站住了,仍然是八字步,雙手勾在腹下,說:他嬸呀,喫了沒有,老人身子還好,娃還乖?帶燈每每見着這女人了,就愛看這女人的神氣,那叫做嬸的回答着問候,卻低聲告訴了元黑眼又和誰誰勾搭了,這女人倒說:讓他折騰去,他折騰倒給我省了事!帶燈要笑沒有笑,卻遠遠瞧見了兩個人,白色的西服,白色的西褲,連皮鞋都是白色的。拐往去鎮政府的那條巷去,心想,來鎮政府辦事的,穿得這麼怪異?!驀然覺得是自己的丈夫,定睛看時,果然就是。
丈夫回來了就吵架
丈夫的頭髮留得很長,油乎乎的,和丈夫一塊來的那個人也留着長頭髮,但他頭髮稀了頂,在腦後束個馬尾巴,也是油乎乎的。丈夫介紹說那人姓畢,是山水畫家,了不得啊,一張畫能頂山裏人賣三頭牛哩,他這次回來,就是陪畢畫家採風的。帶燈當然熱情而客氣,說畫山水就應該到櫻鎮來,秦嶺裏最美的地方就是櫻鎮啊!但帶燈看不慣他們油乎乎的頭髮,覺得髒。她把丈夫叫到一邊,說:你咋打扮成這樣?丈夫說:有派兒吧?帶燈說:那一年元天亮回來,就一身黑衣裳,小車到櫻鎮街口就停了,步行着進來的。你纔出去了幾天,穿一身白,留這麼長的頭髮,怪物呀?丈夫說:藝術家麼。帶燈說:屁藝術家!是小公園了纔講究這兒栽棵樹在那兒植一片花的設計哩,秦嶺上的草木都是隨意長的!丈夫說:你不喫這一套,有人喫這一套嘛,我這次回來之所以打扮了,又帶了畢畫家,還不是要給你長臉的?!帶燈說:噁心!
帶燈要丈夫把長頭髮剪了,丈夫不剪。帶燈說不剪就不剪吧,你們也把頭髮洗乾淨,丈夫也不洗。帶燈去打掃鎮街上他們曾租用的那間房子,還拿出了一套新被褥,丈夫卻一定要在旅館裏包房間,一間是畢畫家的,一間是他的,讓帶燈也住過去。帶燈說:我有宿舍,我笨狗扎的什麼狼狗勢?!
夜深了,帶燈在宿舍裏等候丈夫,鎮長進來了,說:你丈夫回來了?帶燈說:嗯。鎮長說:劉秀珍說你丈夫帶了個女的,我說不可能吧,後來才知道不是女的。帶燈說:你是不是說我丈夫也男不男女不女的?鎮長說:畫家麼,就是要人認得是畫家嘛!我能不能請他們喫頓飯?帶燈說:是想要畫呀?人家的畫你買不起,一張上萬哩。鎮長說:殺人啊!!帶燈說:在櫻鎮沒有人肯信的,我也不信,可這是真的。鎮長說:那你丈夫的畫呢?帶燈說:他的不值錢,在城裏賣幾千元吧。鎮長說:哇,那你錢也多得能砸死人麼,我該傍富婆了!帶燈說:我們家他是他,我是我,我工資也夠我花了,我不稀罕他那錢。如果鎮上要辦事用畫,那就得買,我可以讓他便宜。如果你辦事用,我偷他一張兩張。鎮長說:那我請你喫飯。帶燈說:你也甭請我,你不請我權當我請了你。
這晚上丈夫並沒有回大院來住。事後曹老八給人說,他陪兩個畫家喝酒,那個姓畢的能喝,酒盅子不沾脣,直接就倒進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