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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元天亮的信
這幾天總是煩厭,自己想把自己的皮囊像摔土坷垃一樣摔碎在石上。我的心像皎沽的狐一樣,無可奈何地蹲在山頭,貪婪地吮吸朝陽曙光霞虹,然而太陽起來就慌張逃遁。狐狸的皮毛讓生活在人羣中的庸陋者在陽光下炫富耀貴,而狐狸是那樣的無存身之地,異類殺之而後快,再取它的皮毛,是自己害的自己嗎?
我總愛和你說話說呀說呀把我都掉球了。你不會煩鎮幹部吧,我也自覺涼氣。但現實又是咱們交流的重要部分啊。我午後再將一包材料,包括鎮黨政辦的各種工作文件郵給你。
我是不想讓某種生活方式成爲生存慣性的,因爲我要能隨時地跳出來。但是我對你想念情感總如巖下的泉一樣,滴滴點點很快汪出一潭,舀去又來,無有止境。每次我都依依惜別地覺得爲自己覓到了出路,誰知道每次還是恍恍惚惚如困獸八面突圍。我昨天早上想象咱們在山後有個石屋草房,然後在梁峁上搭火取暖,烤柿子紅薯喫。住處越簡陋擁有的越繁華嗎?心放下越多和天才能越親近嗎?樹木貪婪的葉子罩住私心的果子,樹就進不了雲天,而你是我的雲天。曾經夢見你和我走在梯田畔沿上,我拿個印章,印章沒有刻,還是個章坯子,你手裏邊給我寫行小字。至今想我從來沒有過印章的概念和用途呀,然而這夢裏的事實讓我知道了我還有印章是你給我造就的。我的命運像有一頂黃絡傘行運也許別人看不見。
夢和現實總是天壤之別,像我和你的情感越來越親近,而腳步越來越背離,我是萬萬不能也不會走進你的生活,而冥冥之中也許狐在山的深處在水的深處,我們都在雲的深處雲蒸霞蔚亦苦亦樂地思念。
覺得我想畫畫了,也應該畫畫了,因爲總想和你說話是說不完的話,也就是寫不完的話,但如果像你一樣我也刁空去寫作,那我難以勝任。寫作要有傷感,要憂鬱,有苦味,而我好像沒有,我總是像蜜蜂一樣見花就是甜蜜,雖然有時也感慨也苦惱也無奈,一頭的暮水,可還是像啃甘蔗一樣嚼嚼仍是甜的。所以我想畫畫而且自信能畫得好。我沒有丁點畫技,畫並不完全在於筆墨而在於宣泄和想象,我的畫肯定是理想飄緲柔軟好看愉心悅意的,實際上不是浪漫是你我的現實表達。我總是心裏有好多話給你說又說不盡,如同啞巴手語不完全表達我的心,我的畫畫你不會笑話吧?
行賄
帶燈去毛林家一趟,耽心着毛林家包穀地裏施了肥沒有,包穀根上雍了土沒有。幸好毛林的媳婦和女兒勤快,又僱了楊二貓,責任田裏的莊稼還都可以。毛林臉色寡白,跪在地頭拔草,招呼二貓把水罐子提來給帶燈喝。二貓在地的那頭鋤地壅土,地沿上放着一箇舊收音機開大音量,播的是秦腔戲,聽見喊聲跑了來,眯眼睛給帶燈笑。帶燈說:還聽戲呀,會享受!二貓說:聽着幹活不累麼。他光着膀子。胳膊上被包穀葉子劃出一道道紅印,又汗津津的。帶燈說:疼不疼?二貓說:疼倒可以,火辣辣地燒。帶燈說:你咋又在這?二貓說:我山裏就那點地,兩下就幹完了,沒事在鎮街晃,毛林讓幫他,我就幫了。又加了一句:王后生也忙他地裏活,沒異樣。帶燈也不指望他監視王后生了,因爲王后生煽火張膏藥上訪的事,事後二貓丁點兒都不知道,連毛林也不知道。帶燈說:他一天給你多少錢?二貓說:沒錢。帶燈說:沒錢你能幹活?二貓說:我飯量大,每頓多喫兩個饃就不虧了。帶燈悄聲說:不是吧,是看中人家女兒啦?二貓臉彤紅,偷看毛林的女兒一眼,沒想毛林女兒正抬了頭往這邊看,二貓立即掉過臉,說:天咋這熱的,你喝水啊!
帶燈並沒有幫毛林幹活,看見了二貓想起了東岔溝村的十三個婦女,不知她們的病喫了藥好些沒,秧莊稼又怎麼樣?就轉身去廣仁堂見陳大夫,謀算着又要去東岔溝村的時候,再帶些什麼中藥。
帶燈從毛林家地裏往西走了一里,在河岸的轉彎處,竟然就看見了陳大夫,陳大夫在幫張膏藥兒媳鋤地哩。但是,陳大夫明明也看見了她,卻把草帽往下拉拉,提着鋤往彎地那頭去。帶燈問張膏藥兒媳:請陳大夫鋤地了?張膏藥兒媳說:他肯幫人。帶燈說:他要真肯幫你,應該讓你去廣仁堂當下手。張膏藥兒媳說:那使不得,人家掙錢不容易,我去分人家錢?給了帶燈一小把子芫荽,是她在包穀行裏套種的,芫荽沒切碎,味道就重得嗆鼻子。帶燈收了芫荽,高聲喊:陳大夫!陳大夫始終在耳朵聾,沒回應也沒過來。帶燈笑了笑,回到鎮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