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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指責自己
施工隊南方人多,櫻鎮開始流傳那些人啥都喫的,沒有啥不能喫的,於是王后生就賣給過他們蛇,二貓和王采采的兒子賣給過他們錦雞、果子狸,甚至竹老鼠和麻雀。河灘裏淘沙,形成了一個一個大的水坑,水坑裏也有了魚,元家兄弟捉了鯉魚、鬍子魚、紅斑魚,也拿去大工廠施工隊賣。竹子知道了,就去了河灘拿魚,她拿魚就是不給錢,還讓把魚用柳條兒拴好能使她拿手提着。元黑眼說:鎮政府人麼,愛喫就來拿,喫了魚氣色好,我們眼睛看了能受活也好呀!
竹子提回來的是一尺長的鬍子魚和兩寸寬的小鯽魚,和帶燈到鎮街燒烤攤上付錢加工。竹子幾乎天天去弄一條兩條,帶燈就刮鱗剖肚。而帶燈實在是拾掇煩了也喫膩了,卻不能說。竹子也開始不喫了,就圖個耍。
竹子突然對帶燈說:我有五個弱點要克服哩。帶燈說:弄了些魚,認識到自己愛佔便宜啦?竹子說:偏去弄他元黑眼的魚,就是要針對性的克服弱點的。帶燈問啥弱點,竹子說一是心胸狹窄心眼小,二是脾氣大又窩在肚裏,三是自控能力差,四是慌慌慌坐不住,五是最主要的,是本質柔軟不狠。她說:我應是不缺人性善良,缺狠?帶燈說:是不是還記恨那老漢唾了你一臉?你也唾他一臉就不柔軟啦?!你咋狠呀,披張鎮政府的皮,張口就罵,動手打人,是人見人怕的馬王爺,無常鬼,老虎的屁股還是蠍子尾?!竹子沒想到帶燈會劈頭蓋臉訓了一通,說:我說了一句,你就說了十句,我就沒有你這狠勁麼。帶燈自己也笑了,說:我在你眼裏是不是狠?竹子說:我不說了。帶燈說:瞧瞧,你還說要克服你的柔軟哩,問你一句話義都不說了?!竹子說:我也是矛盾麼。帶燈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給你一句話,這話是元天亮在書上說的,他說改變自己不能適應的,適應自己不能改變的。咱在鎮上,乾的又是綜治辦的工作,咱們無法躲避邪惡,但咱們還是要善,善對那些可憐的農民,善對那些可惡的上訪者,善或許得不到回報,但可以找到安慰。又說:今天怎麼給我說這話,和段老師鬧彆扭了,情緒不好?竹子說:這倒沒有。你的話我記着,可我總覺得咱們是不是在欺騙自己,咱們的工作目的,咱們的理想就以大局呀以黨的利益呀以政府的影響呀爲名義來滿足自己的自負心理?
竹子一說完,帶燈怔了一下,拿眼睛直直地看起了竹子。竹子說:你看我?帶燈說:是嗎?竹子說:我覺得是。帶燈說:哦,或許也是吧。
給元天亮的信
巷子對面的老闞家給孩子過滿月,請了大院許多人去喫酒了,我一個人在屋裏安靜,胡亂地翻開你一本書,雙腳搭牀邊喫包山楂片兒思想從窗子飄出去了,突然見楊樹的一枝隨風撲沓來驚覺是你來了。這幾天心有些亂,亂得像長了草。在縣上開會時買了一本雜誌,看到一篇生了氣,什麼家庭裏冷暴力熱暴力的,讓我想着自己的悲哀。但我又想起農民在挑豆子時常會把一粒豆子放到好的一邊也行放到不好的一邊也行。這如同我的婚姻。爲什麼我還把自己放到好的一邊呢?這樣一想我就不大生氣了。在這個世上人人都不容易,爲什麼都不想對方特別是男人安身立命的艱苦辛勞和本身的光芒?常說一個巴掌拍不響,那麼能拍響的也許是兩個三個多個巴掌,而讓一個人承擔過錯和罪責是不公平的。所以就過着吧。我有愛的能力而沒有打掃衛生的力量和設計嗎?千萬把自己從垃圾裏拯救出來,只需要站起來的力量麼。本想多過幾天再給你寫個啥,像泉水聚幾日了澄澈深度,誰知我的思想不停遊蕩。偶爾閃過念頭,覺得死是美好的字眼兒麼,就是徹底解脫和永恆得到的兩個概念,我當然是後者,而我先活着就想到了樹。樹是默然又最喧然,樹能在春夏秋冬陽光雨露寒冷溫熱生芽發綠,開花結果,其各色各香各味各形的花花果果、枝枝葉葉是樹對日月山水感應的顯現。樹木的好形象在等誰呢,自己心裏知道,而我的心對着藍天麗日清風明月高山流水以美好的感覺想念心儀的人,卻不能顯現只有默默忍受。我向樹去學習呀,把內心美麗情愫長成葉開成花結成果,像樹一樣存活,一年一年,一季一季,一天一天,去生輪圈。平靜的人華麗的心。
我昨天下午靠在鎮西石橋欄上看望溜溜風裏雪亮的夕陽喫力地不想落下,我在想去抱它入懷成就一個永恆,我看着樹上瑟瑟發抖又不願落下的綠葉,我看見鏡樣的天邊飄忽而至的精巧的雲書,我應該識別字樣。昨晚夢中溫暖的一夜,夢中和你走來走去,鎮政府在熬大鍋草藥說誰想幹什麼行當看你挑哪種草藥,我讓你給我挑選,你給我撈了金銀花。我給你喫黃米饃,一夜的酒樂高興。我很想念你,但我一定要穩好自己。如果我此生一定要忍受刻骨的相思,那一定是我前世欠你的。讓我的思念澎湃山地的溝溝凹凹,彌補我們欠缺的山地真氣。
在甜井寨
甜井寨的老夥計叫趙心,給帶燈打電話,說她是借了進山來收樹皮人的手機給帶燈打電話,手機在山樑上纔有信號。她說在坡上興高采烈地見到了一架五味子,現在正摘着,讓帶燈去喫去拿。帶燈很高興,回答當天去,還叮嚀:有許瓜嗎,如果發現了許瓜,摘一些,儘量揀熟透了的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