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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不知道什麼是許瓜,想象着是西瓜或甜瓜的樣子吧。帶燈說你來山裏這些年了沒喫過許瓜?許瓜不大,像小孩拳頭,往往一蓬藤蔓上只結三四個。許瓜要熟了就會裂開,像蒸饃時饃炸開,沒裂開的許瓜不能喫。炸裂開的許瓜裏肉是白的,籽是黑的,水分少卻酸甜有味。竹子見帶燈心情很好,就故意要帶燈給她說趙心的事,帶燈卻說起了趙心的爹,說:那老漢有意思,我喜歡有意思的人!
趙心的爹在寨上辦了個代銷店,寨上人就叫他趙代銷。趙代銷愛唱戲,自拉自唱,走路荷鋤拍屁股唱,下地回來後向孩子彈舌都有節奏。他愛鳥,也對鳥彈舌。他年輕時曾經睡着了把一個半歲的男孩用腳壓死了,他說他今生沒有男孩不虧,再不要了,誰給也不要,讓自己遭報應。他對趙心從小嬌慣,趙心想喫代銷店的糖,他就自編些謎語讓趙心猜,猜對了給一顆,猜對了半個用牙把糖咬一半。他總嫌趙心媽說話太沖,趙心媽卻偏和他反着幹,他給趙心梳頭髮,不把唾沫唾上去梳,把梳子齒抹上油,說:你媽給你梳頭像在按犯人。趙心嫌她媽噦嗦,還打她,說她媽是妖怪,他說:不是妖怪,是樹精,是崖畔上那棵皁角樹變的,渾身都是硬刺,但能結皁角。那時候趙心家賣皁角比賣雞蛋賺的錢多。
趙代銷去世時趙心還小,那個晚上,趙心還睡在趙代銷的腳頭,睡時他還讓趙心寫字,說把字寫好,將來到瓦房寨當個老師。那時候趙心並不知道村長不讓她家辦代銷了,要給寨裏一位在瓦房寨教書的人的老婆辦,她爹氣得肚子像鼓,敲着嘭嘭響。趙心當然還要糖,他給了一顆,然後拍拍手說沒了,雞叫狗咬得啥都沒有了。這一夜,趙心醒了叫爹點燈,誰知一喊一摸爹不行了,去下屋喊她媽,她媽上來,忙到七里路外的村裏叫醫生,醫生來按按趙代銷的肚子,長嘆一聲說:老哥,想喫啥喫啥。趙代銷就給趙心說:我給我娃留啥呀?當天下午,他拄了一根棍偷偷到了山下的大路上,看着一輛蹦蹦車來了,又看着蹦蹦車過去;再看着一輛手扶拖拉機來了,又看着手扶拖拉機過去;而一輛汽車來了,他從路這邊往路那邊走,走到路中間跌一跤,汽車把他撞死了。事後,給趙心家賠償了三萬元。
帶燈說着老夥計家的故事,竹子先還聽得蠻興趣,後來心裏就沉起來,她不再逼着問,帶燈也不說了,兩人默默走了一段山路。到了甜井寨,趙心已經把那一架五味子摘了回來,立在門前迎接了她們。別的地方五味子早都沒了,甜井寨高山上五味子一直要到秋後都收不退的,趙心摘的時候是連着枝股一節一節折下來,五味子紅得像珍珠。帶燈喜歡喫,竹子則嫌酸,趙心說:你再喫喫,後味甜呢。竹子又喫了一把還是酸,把三個許瓜喫了兩個。
帶燈說:好喫吧?竹子說:好喫。帶燈說:來一趟值得吧?竹子說:爲喫幾口山果跑了半天腿。帶燈說:這貴族呀!竹子說:還貴族呀?!帶燈說:爲一口鮮誰能跑這麼遠,能跑這麼遠誰能有這閒工夫,有閒工夫誰又能有這興致?笑得竹子說:是貴族,櫻鎮上最大的貴族。帶燈也笑了,說:你以爲我是欠喫那一口嗎,老夥計就是這樣才慢慢交上的。就對趙心說:喫了你的山果,總得給你幹些活吧。趙心說:我想也是,那就跟我摘花椒去!
屋後的黃沙樑上有花椒樹。三人一轉到屋後,帶燈就吆喝屋後坡上的青桐樺櫟樹皮都剝削了難看不難看?!剝削樹皮是因爲外地常有人來收購樹皮,收購去了加工車輪胎,下腳料還可以再加工木地板,一斤八毛錢的。鎮政府每年都宣傳禁止剝削樹皮,但從來是說說,或者在各村寨的牆上貼一張告示,再也沒人追究。趙心說:我就耽心你來了要說我,你果然說我,你眼睛像錐子!帶燈說:樹皮剝削成這樣了,我又沒眼瞎。咋不把人皮剝了?!趙心說:下場雨又能長好的。帶燈說:下雨啦?啥時才下雨?趙心說:村長也都剝削哩。
黃沙樑上,花椒樹像乾癟的小老頭,結滿了花椒不見葉子,帶燈和竹子避着刺小心地摘着,斜眼見麻雀啄一花椒然後張口吐出。花椒味嗆得她們直打噴涕,嘴脣發麻,一不留神指頭摸眼上而淚流不止。趙心說:咱到梁那邊的泉裏去洗手。翻過黃沙梁,梁那邊一個坎兒,坎下有兩間瓦房,而瓦房不遠處,一叢竹子前汪着一窩水。趙心說天不旱時泉水胳膊粗,一直要流到溝下去。洗了手,看順溝下去的七零八落的屋舍,剛說這兒風光好麼,便有一戶人家裏有了吵罵,而且院子裏有個穿着整齊的人。竹子說:咦,那是不是鎮政府的人?
帶燈看了,果然是鎮政府那幾個長牙鬼,其中就有侯幹事,便說咱離開這兒,別讓他們看見。三人鑽進竹林邊的瓦房來。
這家男人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