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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韓大寶確實是拾破爛的。
韓大寶告訴我們,西安水深得很,深得如海,你一來就暈了。五富說真是暈了。韓大寶說,誰都想來賺錢呀,能賺的滿地的紙片子都是人民幣,賺不來的你把紙片子叫爺它還是紙片子。五富說這我懂。韓大寶說,清風鎮人來這裏憑啥哩,一沒技術,二沒資金,你賣×呀?!五富說你咋說這話?我就訓五富,嫌他的話多。韓大寶哈哈地笑,拍我的肩膀:你來找我是找對了,要先站住腳最好的門路就是拾破爛,這門路一般人我還不告訴他。五富耷拉的眼睛又睜大了,韓大寶不讓他說話,按他坐在他坐過的椅子上,椅面是皮子做的,一坐一個軟坑,韓大寶開始給我們講課,講的是拾破爛的大千世界。
可以說,現在的我是長知識了,原來拾破爛已經形成西安城裏的一個階層了。這個階層人員複雜,但都是各地來的農民,分散住在東西南北的城鄉接合部,雖無嚴密組織卻有成套行規,形成了各自的地盤和地盤上的五等人事。
初來乍到的那是第五等,五等人可憐,只能提着蛇皮袋子和一把鐵鉤,沿街翻垃圾桶,或者到郊外的垃圾場去扒拉。他們是孤魂野鬼,餓是肯定餓的,餓不死就不錯了。第四等麼,那就入道了,這需要介紹和安置,可以拉個架子車或蹬個三輪車走街過巷。遇見什麼收買什麼,一天能賺十五元,運氣好賺到二十元。但轉悠的區域是固定的,蝗蟲不能喫過界。第三等便是分包了一個居民小區,不辛苦跑街了。如果你眼活嘴乖,誰家買了煤買了傢俱,能主動去幫人家扛上樓,人家的破爛交給你了甚或還不要錢。這等人每日賺的雖也是二十元左右,但收入往往固定,還能意外收買到好東西,比如舊的電視機、收音機、沙發、牀架,還有半舊的衣服。第二等就耍大了,負責一個大區域,能安置第五等第四等人,第五等第四等人定期得進貢。又可承包一些大的城中村,城中村租住人口多,做各種生意的都有,只要每年給村長賄賂兩萬元,他就是這地盤上的破爛王了。韓大寶就混到了這個份上,但韓大寶還在奮鬥着,他也有希望當上第一等人。第一等麼,西安城裏總共四人,城北是一個姓王的,城西是一個姓陸的,城南的姓劉,城東的姓李,這個行裏都知道他們的姓,名字卻是一樣:大拿。大拿們西裝革履,文質彬彬,按時來收取一級一級交納的行業費時,態度十分和藹可親,可一旦誰不服從,未能交納費用,那立即就被一些身份不明的人毆打和轟趕。當然,大拿們有大拿的責任,出了什麼問題,如公安來檢查,街上潑皮們來敲詐,只要層層報告上去,他們會給你擺平。
啊哈,我對韓大寶是佩服了,他銀盆大臉呀,一顆一顆麻子都放着光彩。在韓大寶去上廁所的時候,我說:瞧着了吧,五富,人家虎背熊腰,腳步都那麼沉!五富說:這麻子,清風鎮的莊稼就數他家的地裏長得不好……五富他不懂得用碟子去盛水怎麼也不如碗,可碟子就是裝大菜的。我讓五富給韓大寶買一包紙菸去,五富遲疑了半天問買啥紙菸?我說:好貓牌。五富說:恁貴?我說:要貴!
這包紙菸放在了韓大寶面前,韓大寶沒有表示不屑也沒有絲毫驚喜,他換上了另一雙皮鞋,用牀單角蹭了蹭,領着我們在村東頭的巷裏租下房子。這是一條最窄狹也最僻背的巷子,朝北第三座的樓房看得出來主人是想蓋數層高的,不知什麼原因只蓋到一層又停工了,一層已住了兩戶拾破爛的,而樓上僅用磚頭搭建了兩間簡易屋,我和五富就一人一間。條件差是差,便宜呀,好的是樓前有一棵槐樹,樹冠極大,陰了樓的場院,也將我們簡易屋全遮住了。韓大寶又領我們去租賃了兩輛架子車,也僅僅只剩下兩輛,其中一輛是沒輪胎的,鐵軲轆上裹着破膠皮。這輛破車當然歸五富,他的力氣比我大。再是,我們去一個老頭兒的小攤上買秤,我這時才知道拾破爛的秤都是假秤,一斤的東西只能稱出八兩。最後,韓大寶帶我們進城了,一路叮嚀着看路邊的標誌性建築,尤其在拐彎的地方有一傢什麼店鋪,掛什麼牌子,叮嚀得乏了,就到了興隆街。
興隆街的名字很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