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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裏到處都飛動着柳絮,柳絮像雪。我是一直追逐着一朵柳絮到了九道巷。九道巷和十道巷其實是個人字形,兩條巷在中間合成了一條巷,那合併處是一個小公園,種着各種花和樹,花和樹中有雙槓、單槓、鞦韆和踏步架,柳絮在那裏聚了堆兒,人一走動就忽忽地騰起來。
我拉着架子車從九道巷進去,並沒有走出巷道,又從十道巷拐過來,被追逐的那朵柳絮就不見了。在十道巷收了三捆舊書刊,又收了一麻袋廢舊鐵絲,對面六層樓上有人放鴿子,鴿羣就不斷地在樓與巷道的上空盤旋,一次盤旋和一次盤旋的方位和速度幾乎一樣,每到轉彎處就翅膀不動,一轉過彎便扇閃起來,把陽光扇閃得一片銀光。我給鴿羣發出口哨,它們沒有飛下來。
今天的收穫已經差不多了,有工夫欣賞鴿羣,就想到中學課文上的描寫:鳥翔在天,魚遊淺底。這鳥和魚是不是一回事呢,在水裏了翅膀就是鰭,叫魚,在天上了鰭就是翅膀,叫鳥?我覺得我這麼想很有些詩意,一直看着有隻狗對着鴿羣狂吠,我才意識到已經到了中午的飯辰。
這個飯辰我口特別的寡,不知怎麼就是想喫米飯,我們已經好久好久沒喫米飯了,幾乎中午不是帶了些早上蒸好的饃打個尖,就是掏四元錢去喫一海碗扯麪。清風鎮把大碗叫老碗,西安城裏把大碗叫海碗,這個海字用得好,一方面說明城裏人愛誇張,一方面又說明城裏人小氣,碗再大也不能形容成海呀!但我想喫米飯就想讓五富也一塊喫,我便到興隆街南頭的巷道去找他,看見了他正坐在二道巷中的一個水龍頭下的池子邊。
二道巷還沒有改造,除了幾幢高樓外,還都是大雜院平房,巷中安裝着公用水龍頭。飯辰居民用四輪小木板馱着水桶都走了,五富在那裏一邊啃幹饃一邊嘴對着水龍頭喝。他是揹着我的方向坐在池沿上的,不知道我已站在身後,使勁地啃着幹饃,似乎下嚥得很艱難,脖子就伸長了,拍打胸口,然後再喝一口水,長長地吁氣。早晨離開池頭村時我們並沒有帶喫食,他可能是把晾在樓臺上的那些有黴點的幹饃私自揣了幾塊。可這些幹饃是我們說好下雨天不出門了再喫的,他爲了省中午飯錢卻偷偷揣了出來喫,這我就有些不愉快了。我叫了一聲:五富!他回頭看見了我,一疙瘩幹饃還在嘴裏,腮幫上鼓了一個包,立即往下嚥,咽不下去,就掏出來握在手裏,一臉的尷尬。瞧他那樣子,我倒不忍心再說什麼,後悔剛纔沒有悄悄離開,便裝着什麼也沒有看見,歪頭去接水喝,直等着他把掏出的幹饃裝在口袋,又咽掉了嘴裏的饃屑,我說:渴死人了!五富說:是渴,城裏的水放着漂白粉,沒清風鎮的生水好喝。他的臉恢復了原態。上來幫我拍肩頭上的塵土,是粘了什麼,拍不掉,唾了幾口唾沫就擦。我說五富你沒喫午飯吧,他說沒喫,我說喫啥呀今日我掏錢,他說反正晚上回去消消停停要做一頓喫的,中午將就吧,喫一碗麪?這不行,我說,咋能將就呀,喫米飯去,咱炒菜喫米飯!
進了一家小飯店,買了四碗米飯,一盤土豆絲和一盤水煮豆腐,還要了一盆雞蛋湯。五富見我慷慨,說今天是你過生日?我想打他,但我說,不,是聯合國祕書長的生日!聯合國?五富倒疑惑了:聯合國是哪個國?我又氣又笑,突然心裏酸酸的,就又買了一盤鹽煎肉。
這頓飯喫得不錯,老闆問:可口不?我說:啥都好,就是豆腐差點。老闆說:豆腐當然沒有肉好喫。我說:豆腐太軟,夾不起來。老闆說:哪有豆腐不軟的?我說:我們老家的豆腐能用秤鉤子鉤了稱哩!老闆說:那你在家喫豆腐跑到城裏來幹啥?!我本來好心好意給他提建議的,他卻不善良,五富站起來要和他辯,我把五富按住了。五富氣得要結了賬走,我不走,急着走幹啥,偏拿牙籤剔牙,牙縫裏其實什麼也沒有,就是要用牙籤剔一會兒牙。
五富也學着我剔牙,突然問我:你說毛主席不帶槍是不是你有解決門衛的辦法?
他怎麼又想到這事,我說:行呀你,能理會我的意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