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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正在消散時,那顆掛着的人頭看到它的刺客兄弟們在用刀把敲打那個老妓女的頭,逼問她薛嵩在哪裏。它覺得這件事很怪:她怎麼會知道薛嵩在哪裏?但她不明白,那些人被困在鳳凰寨裏,心情很壞,總要找個藉口來揍人。如前所述,她把頭髮剃掉了,禿頭缺少保護,一敲一個包。在這種情況下,她很想說出薛嵩在哪裏,但說不出來。於是她心生一計,說那小妓女和薛嵩比較要好,肯定知道薛嵩在哪裏。對此需要解釋一下,這個老妓女就喜歡把一切不愉快的事都推到小妓女身上。這個局面有一定的複雜性:刺客揍老妓女,讓她說薛嵩在哪裏;老妓女就讓他們去揍小妓女,並且說她知道薛嵩在哪裏;其實大家都知道,無論是老妓女還是小妓女,都不知道薛嵩在哪裏。所以,實際上是刺客想要揍人,所以找上了老妓女。老妓女想不捱揍,就說出了小妓女,根據經驗她知道,男人一定對揍後者有更大的興趣。當然,假如誰也不揍誰,那就更好了。
於是,刺客們回到了屋裏,把小妓女抬了出來,拔去她嘴裏的臭襪子,恢復了她說話的能力。那女孩先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然後開始和刺客打招呼:各位大叔,早上好。你們是要活埋我,還是把我填在樹心裏?因爲被捆在了房子裏,外面發生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刺客說:都不是的。想請你帶我們去找薛嵩。小妓女看到人羣裏的老娼妓,發現她已頭破血流,就笑了起來,朝她努嘴說道:我不知道,她(即那個老妓女)才知道。老妓女聽見她這樣說,很生氣,就說道:你怎能這樣說話?咱們是鄰居呀。那個小妓女則說:噢!我們是鄰居!我還不知道呢。又過了一會兒,那些刺客也會意到了這其中的可笑之處,也跟着笑了起來。那個老娼妓在大家的恥笑之中面紅耳赤,馬上就提議對小妓女用嚴刑來逼供。她覺得這幫刺客急了只會用刀把子敲人,在這方面沒有想像力,就出了一個主意:把那個小妓女倒吊起來,用青蒿燒煙來燻她的口鼻。假如這招不靈,還有別的招數。嚴刑拷問有兩種不同的效果:一種是讓意志堅定的人招出真話,還有一種是讓意志不堅定的人招出假話。不管得到哪一種結果,她都能滿意。刺客的頭子聽了以後,抹了抹鼻子,說道:很好。你來做這件事。說完他笑了笑,就和手下的人向後退去,圍成一個圓,把這兩個女人圍在裏面。過了一會兒,他又催促道:快動手!我們沒時間等你!
此時這個老妓女只好動手去搬小妓女,準備把她倒吊起來。搬了兩下,發現她很重。假如有滑輪組、鋼絲繩、手推車等機械,還有可能做成此事。現在的問題是沒有這些東西。老妓女說:哪位大爺來幫把手?但沒人理她。只有刺客頭子咳嗽了一聲說:別磨蹭了,快點動手吧。她又和小妓女商量道:我把你扶起來,你自己跳到樹邊上,然後我把你吊起來——這樣可好?小妓女冷冷地答道:你搞清楚些,是你要燻我,不是我要燻你。我爲什麼要跳到樹邊上?難道因爲我們是鄰居?圍觀的刺客對她的回答報以鬨笑和掌聲。現在這個老妓女真正感到了孤立無援,四周都是催促之意。
3
天明時分,鳳凰寨裏滿是冷牛奶般的霧。這種東西有霜雪的顏色,但沒有霜雪那樣冷。在清晨,霧帶來光線——霧裏有很多細小的水點,每一粒都發着白光,合起來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在這白茫茫的一片裏,那個老妓女拖着地上一個捆成一束的女孩子,要把她吊到樹上去。那地上長滿了青苔,相當滑,但那老女人還覺得女孩像是陸地上的一條船,太沉、拖不動。雖然天涼,但空氣潮溼,所以那老妓女汗下如雨,像狗一樣喘了起來。從吊在樹上的人頭看來,腳下的空場上雖然留下了一條彎彎扭扭的拖出的痕跡,但這痕跡還不夠長,不足以和任何一棵樹聯繫起來。最糟的是那老女人總在改變主意,一會兒想把女孩拖向這棵樹,一會兒想把她拖向另一棵樹,結果是哪棵也沒有拖到;最後她自己也歪歪倒倒地站不直,而且像一座活火山一樣呼出很多煙霧。後來,她把女孩撇下,走近刺客頭子說:我看不用把她吊起來用煙燻,就放在地下揍一頓也可以。刺客頭子想了一想,說道:很好。那個老妓女也覺得很好,就停下來歇口氣。過了一會兒,那個刺客頭子看到沒人動彈,就對老娼妓說:你去揍。那個老妓女也愣了一陣,也很想對那小妓女說你去揍,但又覺得讓人家自己揍自己是不合適的。她只好轉頭去找可以用來揍人的東西,找來找去找不到。最後,她居然跑到了屋側,用雙手在拔一棵箭竹。別人都覺得她有毛病:誰要是能把一棵活竹子從土裏拔出來,那他就不是人,而是一個神。最後她總算是想出了辦法:她找一個刺客借了一把刀,砍下了一根箭竹,並把枝杈都用刀修掉。這樣她手裏就有了一根足以揍人的東西。她決定用這根青竹來揍女孩的屁股。她拿着這根竹子走過去時,那個女孩自動地翻滾過來,露出了身體背面的綠泥。因爲她總在捱揍,所以有些習慣成自然的舉動。
後來,老妓女就動手揍她,一連抽了十下,打得非常之疼。那個老妓女當然還想多打幾下,但是她用力過猛,手上抽了筋,只好停下來歇歇氣,而那個小妓女則伏在地下,嘴裏啃着青苔。就在此時,那夥刺客從她身後走過來,揪住她的耳朵,把她按在地下說:好了,你也該歇歇了。同時把那個小妓女從地上放了起來,解開了她的手臂,把竹子放到她手裏,說:好了,現在輪到你了。她接過這根竹子,呆愣愣地看到那羣刺客把老妓女捆住,撩起了她的麻紗裙子,露出了屁股,然後那些刺客就退後,並且催促道:快開始吧。小妓女問:快開始幹什麼?那些人說:快開始打她。小妓女問:我爲什麼要打她?那些人解釋道:她先打了你嘛。於是她歡呼了一聲,把那根竹子舞得呼呼作響,並且說道:太好了!現在就能打了嗎?那個老妓女被捆倒在地下,聽見這種聲音,連脊樑帶屁股一陣陣地發涼——這是因爲她不知道這女孩要打哪裏。她在恐懼之中一口咬住了一根裸露在地面上的樹根。但是那個女孩子並沒有打下來,她停下手來問道:我能打她幾下?刺客頭子說:她打你幾下,你就打她幾下。那女孩就說:大叔,你把我的腳解開了吧。捆着腿使不上勁啊。這些話使老妓女一下感到了心臟的重壓:這是因爲,她可沒有習慣捱打呀。
4
黎明時分,薛嵩和紅線走到了寨心附近的草叢裏。隔着野草,可以看見寨子裏發生的一切。早上空氣潮,聲音傳得遠,所以又能聽見一切對話。所以,他們對寨子裏發生的一切都清楚了。紅線說:啓稟老爺,該動手了。薛嵩糊里糊塗地問:誰是老爺?動什麼手?紅線無心和他扯淡,就拿過了他手上的弓箭,拽了兩下,說:兔崽子!用這麼重的弓,存心要人拉不動……此時薛嵩有點明白,就把弓箭接了過來。很顯然,這種東西是用來射人之用的。他搭上一支箭,拉弓瞄向站得最近的一個刺客。此時紅線在耳畔說道:你可想明白了,這一箭射出去,他們會來追我們——只能射一箭,擒賊擒王,明白嗎?薛嵩覺得此事很明白,他就把箭頭對準了刺客頭子。紅線又說:笨蛋!先除內奸!虧你還當節度使哪,連我都不如!他把箭頭對準了手下的兵。紅線冷冷地說:這麼多人,射得過來嗎?現在一切都明白了。薛嵩別無選擇,只好把箭頭對準了老妓女……與此同時,他的心在刺痛……原稿就到這裏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