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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銀時代

大學二年級時有一節熱力學課,老師在臺上說道:將來的世界是銀子的。我坐在第一排,左手支在桌面上託着下巴,眼睛看着窗外。那一天天色灰暗,空氣里布滿了水汽。窗外的山坡上,有一棵很粗的白皮松,樹下鋪滿了枯黃的松針,在乾裂的松塔之間,有兩隻松鼠在嬉戲、做愛。松鼠背上有金色的條紋。教室裏很黑,山坡則籠罩在青白色的光裏。松鼠跳跳蹦蹦,忽然又凝神不動。天好像是要下雨,但始終沒有下來。教室裏點着幾支熒光燈,其中有一支總是一明一滅……

老師說,世界是銀子的。然後是一片意味深長的沉默。這句話沒頭沒尾,所以是一個謎。我把右手從腮下拿下來,平攤在桌子上。這隻手非常大,有人叫它厄瓜多爾香蕉——當然,它不是一根厄瓜多爾香蕉,是一排。這個謎好像是爲我出的,但我很不想進入這個謎底。在我身後,黑板像被水洗過,一片漆黑地印在牆上。老師從講臺上走下來,這位老師皮膚白晳,個子不高,留了一個娃娃頭,穿着一件墨綠色的綢衫。那一天不熱,但異常的悶,這間教室因此像一間地下室。老師向我走來時,我的臉上也感到一陣逐漸逼近的熱力。據說,沙漠上的響尾蛇夜裏用臉來看東西——這種爬蟲天黑以後什麼都看不見,但它的臉卻可以感到紅外線,假如有隻耗子在冰冷的沙地上出現,它馬上就能發現。我把頭從窗口轉回來,面對着走近來的老師。她身上墨綠的綢衫印着衆多的熱帶水果,就如鈔票上的水印隱約可見。據她說,這件衣服看上去感覺很涼快,我的感覺卻是相反。

老師的臉非常白,眉毛卻又寬又黑。她把問題又說了一遍,世界是銀子的,我很不情願地應聲答道:你說的是熱寂之後。這根本不是熱力學問題,而是一道謎語:在熱寂之後整個宇宙會同此涼熱,就如一個銀元寶。衆所周知,銀子是熱導最好的物質,在一塊銀子上,絕不會有一塊地方比另一塊更熱。至於會不會有人因爲這麼多銀子發財,我並不確切知道。我又把頭轉向窗口,那裏攔了一道鐵柵欄,柵欄上爬了一些常春藤,但有人把藤子截斷了,所以常春藤正在枯萎下去。那一對松鼠已經不在了。只剩了這面窗子,和上面枯萎的常春藤,這些藤子使我想到了一個暗房,這裏橫空搭着一些繩子,有些竹夾夾住的膠捲正在上面晾乾。教室裏光線暗淡,空氣潮溼,與一座暗房相仿。

……天氣冷時,這位老師穿一件黑色的皮衣,在校園裏走來走去,在黑衣下面露出潔白的腿——這雙腿特別吸引別人的注意。有人說,在皮衣下面她什麼都沒有穿,這是個下流的猜想。據我後來所知,不是這樣:雖然沒穿別的東西,但內褲是穿了的。老師說,她喜歡用光腿去趟冰冷的皮衣。一年四季她都穿皮涼鞋,只是在最冷那幾天才穿一雙短短的皮靴,但從來就不穿襪子。這樣她就既省衣服、又省鞋,還省了襪子。我就完全不是這樣:我是個駭人聽聞的龐然大物,既費衣服又費鞋。學校裏功課很多,都沒什麼意思。熱力學也沒有意思。但我沒有缺過課。

如今是太平盛世,我在寫作公司上班,二十年如一日,寫一本叫做《師生戀》的小說。這本小說有八萬多字,我已經寫了二十遍,每年一遍。所以這部小說有二十個版本,每版的開始都是這樣的。現在我又在寫第二十一次,開始也是這樣。這部小說已有六次被搬上了銀幕,每次的開始都是這樣。現在又要第七次上銀幕,開始也是這樣——在熱力學的教室裏。據說,假如有個女人在一間屋子裏上吊,她的吊死鬼就要在那間屋子裏做祟——在找到替身之前,每晚都要把自己吊死一回。現在我就是這個吊死鬼,再一次出現在那間教室裏……

早上,我駕車駛入公司的停車場時,霧氣正濃。清晨霧氣稀薄,隨着上午的臨近,逐漸達到對面不見人的程度——現在正是對面不見人的時刻。停車場上的柏油地溼得好像剛被水洗過,又黑又亮。停車場上到處是參天巨樹,葉子黑得像深秋的腐葉,樹皮往下淌着水。在濃霧之中,樹好像患了病。我把車停在自己的車位上,把手搭在腮下,就這樣不動了。從大學時代開始,我就經常這個模樣,有人叫我揚子鱷,有人叫我守宮——總之都是些爬蟲。我自己還要補充一句,我像冬天的爬蟲,不像夏天的爬蟲。大夫說我有抑鬱症。他還說,假如我的病治不好,就活不到畢業。他動員我住院,以便用電打我的腦袋,但我堅決不答應。他給我開了不少藥,我拿回去餵我養的那隻綠毛烏龜。烏龜喫了那些藥,變得焦躁起來,在魚缸裏焦急地爬來爬去,聽到音樂就如人一樣立起來跳迪斯科,一夜之間毛就變了色,變成了一隻紅毛烏龜——這些藥真是厲害。我沒喫那些藥也活到了畢業。但這個診斷是正確的:我是有抑鬱症。抑鬱症不會讓我死去,它使我招人討厭,在停車場上也是這樣。

現在沒有下雨,但停車場上卻是一片雨景。車窗外面站了一個人,穿着橡膠雨衣,雨衣又黑又亮,像鯨魚的皮——這是保安人員。我把車窗搖了下來,問道:你有什麼問題?他愣了一下,臉上泛起了笑容,說道:這話應該是我問你纔對。這話的意思是說,停車場不是發愣的地方。我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從車上下來,到辦公室裏去——假如我不走的話,他就會在我面前站下去,站下去的意思也是說:停車場不是發愣的地方。保安人員像英國紳士一樣體面,臉上掛着意味深長的微笑。相比之下,我們倒像些土匪。我狠狠地把車門摔上,背對着他時,偷偷放了個惡毒的臭屁——我猜他是聞到味了,然後他會在例行報告裏說,我在停車場上的行爲不端正——隨他去好了。走進辦公室,我在桌後坐下,坐了沒一會兒,對面又站了一個人,這個人還是我的頂頭上司。她站在這裏的意思是說:辦公室也不是發愣的地方。到處都不是發愣的地方。我把手從腮下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伸直了脖子,正視着我的頭頭——早上我來上班的情形就是這樣。

現在我對面放了一臺電腦——單色的老古董。只能用來寫文章,不能用來玩遊戲,這東西是我的災星。我繼續冥思苦想着,只是把手放在了桌面上,不把它託在腮下,這樣一來,就沒人能找我的麻煩——雖然我什麼都沒有寫——但我手下的職員還要來找麻煩。他們把稿件送到我辦公桌上,然後離去。過上半小時,或者一個小時,我把那篇稿子拿起來,把第一頁的第一行看上一遍,再把最後一頁最後一行看上一遍,就在發稿簽上簽上我的名字。有些人在送稿來時,會帶着一定程度的激動,讓我特別注意某一頁的某一段,這件事我會記住的,雖然他(或者她)說話時,我像一個死人,神情呆滯目光渙散,但我還是在聽着。過半小時或一小時之後,我除了看第一行和最後的一行,還會翻到那一頁,仔細地看看那一段。看完了以後,有時我把稿子放在桌面上,伸手抓起一支紅鉛筆,把那一段圈起來,再打上一個大大的紅叉——如你所知,我把這段稿子槍斃了。在槍斃稿子時,我看的並不是稿紙,而是盯住了寫稿人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個被槍斃的人臉色漲紅,眼睛變得水汪汪的,按捺着心中的激動低下頭去。假如此人是女的,並且梳着辮子,順着發縫可以看見頭皮上也是通紅的——這是槍斃的情形。被斃掉以後,說話的腔調都會改變,還會不停地拉着抽屜。很顯然,每個人都渴望被槍斃,但我也不能誰都斃。不槍斃時,我默默地把稿件收攏,用皮筋紮起來,取過發稿籤來簽字,從始至終頭都不抬。而那個寫稿人卻惡狠狠地站了起來,把桌椅碰得丁當響,從我身邊走過時,假裝無心地用高跟鞋的後跟在我腳上狠命地一踩。不管怎麼狠命,結果都是一樣。我不會叫疼的,哪怕整個腳趾甲都被踩掉——有抑鬱症的人總是這樣的。

2.性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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