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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潤身底說笑話的輪值終於到了。他底細小的近視眼睛在一對鑲黑邊的圓眼鏡下睜大起來。向右邊分的、梳得極其光滑的頭髮,蓋着那塗滿雪花膏的、白中透黃的圓圓臉。微厚的嘴脣上有一撮日本式的鬍子。他把右腿放在左腿上,左手又壓在膝蓋上,右手空着,準備在說話時做各種姿勢。袁潤身是在演說了。
果然他一開口便與衆人不同:我不高興說笑話,我給諸位講一個故事。這是我自己經過的事情,請你們不要隨便當作普通的故事聽。
前年我得到巴黎大學文學博士以後,因爲用功過度,神經衰弱,醫生勸我到法國南部去休養,我便動身到M城去。
我住的房子在山上,異常幽雅。房子底外形頗象一座中世紀的城堡。我住在樓上,房裏的陳設極其華麗,很合我底意思。
房東是一個六十歲的老婦,她有一個女兒,已快四十歲了。女兒在十八歲時跟人結了婚,但不到半年,她底丈夫拋棄了她,從此音訊杳無。她也不再戀愛,立誓終身奉養老母,倒也享了些家庭幸福。
我底房東對我很客氣。她們沒有兒子,所以就把我當作親人一般看待。她們很知道青年作客異鄉的苦味,又常拿親切的話來安慰我。我在那裏住了兩個月就完全習慣了,猶如在自己家裏一般。我底初意是在那裏住個一年半載把身體養好,就動身回國。誰知命運捉弄人的本領太大了。從第二個月底末尾起就發生了一件事,我底一生的幸福幾乎就因此斷送了。
有一天午後五點鐘光景我從友人家回來。剛走進大門,我就遇着房東母女送了兩個女客出來。房東給我介紹,倉卒間不好說什麼,只握了手,說了兩三句客套話,就分別了。
這兩個客人,一個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少女。那女子美極了。她穿着一件粉紅色的robe,外面罩了一件青色大衣,披着白羊皮領。淡青色的帽子下面露出她底鵝蛋形的臉,鼻子隆起,一雙天藍色的眼睛常常帶笑,嘴脣紅得真象一顆熟透了的櫻桃,這是天然的紅,並不是口紅底顏色。
雖然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我卻也把她看夠了。而且着迷了。四年來我遇見了不少的法國女子,其中也有幾個使得我時常懷念的。然而一見就能使我傾心到這樣的,她卻是第一個。
姑娘走後,房東母女就把她底歷史告訴我。我知道她今年只有十七歲,在本地女學校讀書。她底母親早死,父親在巴黎經商。她從小就寄居在叔父家裏。最近她患了病,她底嬸母帶她到巴黎去就醫,現在病好又回到M城來了。她們兩家也有一點親戚關係。房東母女又向我說起姑娘底種種好處。我從她們底口氣中,知道她們很喜歡她。而且也就不知不覺地被房東母女底談話感動了。我也就開始盲目地愛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