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噢噢噢,’臉上長紅痣的人忘了,拍拍頭說:‘那一位是’——他說的‘那一位’就是那個有口吃病的老教授。他被關在另一間黑屋裏。我當年只是一個講師,還算個‘小人物’。他知道我不是內部的人,就立刻換了一種口氣,‘這麼說吧,我們從來沒有把你當外人。你回憶一下當年小組的工作、你所承擔了的任務,你還能記起有哪些篇章、由哪些人分擔了哪些項目嗎?它出版前後的修改情況、再後來的情況,實事求是說說吧’。他每說一句話就像往我身上扎一根針。那天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我對小組的事清清楚楚,一張嘴就能說出來。可是咱纔不會那麼冒失,因爲咱心裏有根神經繃着呢,告訴自己:‘小心哪,小心,這是個臉上有標記的人’……我那會兒故意裝糊塗,兩手拍着腦瓜說:‘我想想,我想想……’他就耐心地等着我。這個傢伙抽一種雪茄煙。我真饞那種煙。我剛纔告訴過你,我是一個沒有志氣的人哪,這會兒就伸手跟他討了一支。
“他說:‘使勁抽,多得是。’說着還啪一下打開一個鍍金的煙盒。小夥子,告訴你吧,無論是裏面裝的煙還是那個煙盒,都讓我饞得流口水。我真想跟他討來那個煙盒。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止住那股饞勁兒。反正我一口氣要了他三支雪茄煙,那可不是個小數目啊。那種煙比大拇指還粗。我抽了一會兒煙,兩手捂着頭繼續想。其實我想個什麼?事情明擺着,你要照實說出來就得遭殃。我只是裝模作樣地騙他的煙抽。當我抽完了一支的時候,就跟他講起來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小組。誰知道有沒有哩,我這個人老糊塗了。我真不記得有什麼小組。不過那兩卷大書可是好哩。天才哩。’臉上長紅痣的人笑嘻嘻問:‘書是天才?’我說:‘不,柏老是天才。人家可是個革命的大學問家哩。’臉上長紅痣的人笑了。他後來怎麼問我,我還是這樣一套話。終於提到了‘首長’,我說那更是偉大啊。他高高興興拍我的肩膀,說:‘改造得好哇……’他誇了我一句,我可不能饒他,立刻伸出手來:‘再給一支……’他扔給了我第四支菸,然後把門狠狠一關,走了。
“就這樣,不久我就被放出來了。放出來之後,我就到處打聽那個口吃老教授的下落。嘿,老教授再也沒有出來。後來我又聽說他給押走了,押的時候有兩個解差,還帶了鎖鏈,解差穿着黑衣服,開着黑車,把他嗚嗚地拉走了……”
他的嘴脣費力地包裹起缺少牙齒的嘴巴,噝噝地吸着涼氣。
“小夥子啊,有志氣的人沒有好結果。雪茄煙老教授不願抽嗎?願抽。可他有志氣,給也不會要。結果哩?他走了就一去不回。他的老伴也來了農場裏,天天來問我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呢?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後來我只能每月從自己的菜金裏撥出幾塊錢寄給那個可憐的老媽媽。她男人是不會回來了。你瞧瞧世道有時候會多厲害。你該知道這不是柏老的力氣,這是那個年頭的力氣。那個年頭就是柏老這樣的人才有力氣——究竟是柏老有力氣還是年頭有力氣,這可說不明白。不過怎麼說都一樣,小夥子你自己琢磨去吧……”
我再沒吭聲。
<h5>2</h5>
第二天,在老人的指點下,我去了離這兒幾十裏遠的那個很有名氣的小城——那裏有口吃老教授被關押的一間黑屋。
當年負責給黑屋做飯的一個人現在還活着,我懷着探險似的心情,非要找到他不可,結果費盡了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