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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參觀那些藝術品。這兒的一切與我上次見過的大同小異,除了牆上的畫稍有變動,再就是多了一件很大的鼎。嚯,這是一個大傢伙,而且——“是真的!”陽子主動地湊近了我說。我白了他一眼:我也沒有說是假的吧。岳父得到了主人的殷勤接待,小夥子這會兒只陪他一個人,指着一件件藏品細聲細氣地解釋,彷彿怕打擾了它們的沉思。與上次不同的是,我好像在這兒聞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氣味,有點兒像乾花,不,像檀木的香氣。陽子驚訝萬分地站在一幅小畫跟前,這畫只有一尺見方——畫的作者名聲如雷貫耳……陽子久久端詳,咬着下脣,發出噝噝的吸氣聲。當我們走開一點兒時,陽子又回頭瞥瞥,把聲音壓得極低說:“我覺得那是一幅贗品。”“假的?”“哦,我不敢說……”
我們轉了一圈,又重新回到那個銅鼎跟前。它沉沉地踞在一座樓的正中。主人已經陪岳父去了樓上,陽子不知何時也溜開了。我轉了一圈,最後發現陽子正和一個穿旗袍的小姐嘀嘀咕咕,他們見了我立刻閉了嘴巴。小姐戴了胸牌,高爽漂亮,有兩個特別大的酒窩。陽子介紹說:“這是她。”小姐點頭,主動握手。柔若無骨的手。
“你們是老熟人了?”我走開後問陽子。陽子點頭:“這裏的服務員。怪可惜的,考古專業畢業……”我笑陽子:“哪有這樣介紹人的?‘是她’,她是誰呀!”陽子沒說什麼,回頭望着小姐所在的地方,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
<h5>2</h5>
說是茶敘,其實是一場豪華的晚宴。地點在那座三層樓的西餐廳,一個十分講究的房間,所有傢俱都是白色,還鎦了金邊。長餐桌上鋪了亞麻布,銀餐具閃閃發亮。咖啡和奶油的香味以及打扮特別的侍應生,還有從門口閃過的戴高筒帽的洋人,一切都讓人覺得來到了另一個國度。“這裏的廚師真的是法國人,叫‘馬克’。”陽子小聲說。長條桌旁安排了六個人的位置,除了主人,再就是那個考古專業的姑娘。姑娘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氣質高雅。主人對面的位子空着,宴會已經開始。
我一開始還擔心岳父喫不慣西餐,誰知老同志刀叉使得透熟,而且談笑風生。我和陽子顯得有些僵硬,旁邊的姑娘也是同樣。她的一股無所不在的磁力可以讓人感受得到,特別是陽子,正在這強大的磁力線中極不自在地搖動着身子。他坐得越來越不穩。我夾在他們兩人中間,由於磁場過於強大,最後只好要求坐到那個空着的位置上去了。
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閒置的那個位子上終於有了人,這就是阿蘊莊的總管陸阿果。她可能爲了不使我尷尬,在主人介紹過主賓之後,彬彬有禮地與之握手,然後又稍稍主動地對我和陽子點頭微笑。她穿了一件做工十分講究的藕荷色中式女裝,脖子上諧配了淺綠色紗巾,頭髮精心打理過,施了一點淡妝。今夜陸阿果就像換了一個人,這使我暗暗驚訝。她渾身上下沒有一絲風騷氣,而是穩重沉着到不可思議。她說話聲音放得很低,只是微笑。明亮的電燭光下,我看出她的頭髮已經染過,是那種微微的紫黑,髮梢那兒泛着一點金色。她給岳父敬酒時,岳父已經喝得有點兒多了,這時略有生硬地要求對方一塊兒乾杯。她碰過杯,微笑着,只飲下了一點點,然後就對一位發出嚷嚷聲的老人視而不見,轉身對那個學考古的姑娘輕輕吩咐了一句。姑娘立刻站起來出去了,一會兒,取回了幾個精製的紙袋,原來是分送給今天來客的小禮品。
我像岳父一樣,不知不覺喝得有點兒多。但直到宴會終止的時候,我的頭腦都是十分清醒的。岳父今夜高興極了,頻頻拍打那個年輕的主人,說了一些有求必應的大話,慷慨而空洞。而陽子與那個酒窩深深的姑娘差不多“觸膝”而談了,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有點兒溼潤,望向姑娘的目光深情而痛苦。這大大出乎我的預料。六個人自然而然地結成了三組對談者,除了陽子和姑娘、年輕主人和岳父,剩下的一組正好是我與陸阿果了。她因爲沒有喝多少酒,比所有人都清醒冷靜,談吐間仍然分寸感十足,這倒讓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那種逼人的乾草味兒又一次襲來……她湊近了我,用只有我們兩人聽得見的低音提議說:“你一會兒留下來吧。”我啞着嗓子:“不,不行。改日吧……”她似乎對我的回答並不意外,從桌子下邊飛快地摸了一下我的手,快捷到沒有任何人發現。我的臉一下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