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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當冬天還沒有走到盡頭時,阿雅一直收斂起自己的野性。它們每天甦醒之後就在盧叔的院牆上刷刷跑動,瞪着一雙機警的眼睛四處觀望。荒野裏各種野物此起彼伏的呼叫讓它們昂起頭顱。可是它們總也不願離開這個小院。春天終於到了,各種野物歡騰起來,採野果、追逐、交配、產崽兒。只有在這個季節裏阿雅才真正騷動起來。它們從院牆上一躥而下,發瘋地奔跑,嚎叫着。有的一頭扎進叢林裏再不出來。盧叔對它們真是費盡了心機。他把小阿雅鎖在籠子裏,這樣它的媽媽就跑不脫了。可有時那些被原野強烈吸引和撩撥起來的生靈什麼也不顧了,它們只是向着叢林深處奔跑。那種日夜躥跳和歌唱,那種親親熱熱的生活,對於它們來說纔是真正的生活。正在盧叔傷透腦筋的時候,荒原上來了一個屠宰手,他向盧叔建議說:
“如果把它們閹了,就會好得多。”
盧叔拍拍手:“我怎麼就想不到呢?媽的我就想不到!”
在當地,一些小動物實在拘管不住了,就要把它們閹一下。這兒貓、狗,什麼都可以閹。
這一次就像閹貓一樣。他們找來一個柳條編制的小米鬥,就是那種細細高高的一種米鬥,然後把阿雅的後爪提起來,把它倒着裝進小米鬥裏——這時一個人用膝蓋夾住小米鬥,再用兩手扯住它的後蹄,無論它怎麼掙扎都不礙事了。那個屠宰手最會幹這個,因爲他不知閹了多少貓和狗。他說阿雅就和貓差不多,會閹貓就會閹它。
那一天我正在盧叔院子外面,突然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我知道阿雅遭難了,趕緊跑進去。那時候屠宰手和盧叔正在忙着,兩個人額頭冒汗,手上沾血。他們用沙子泥土把手上的血擦掉……阿雅還在用力蹬着兩腿,每動一下,血水就往外流一些。那個可憐的阿雅,它纔剛剛長大。他們像沒有聽到我的呼喊一樣,最後做完,把小米鬥翻倒。阿雅一掙出就給關在了籠子裏。它滴着血,不斷地回頭舔着傷口,在籠子裏團團旋轉。它多麼疼。它看着籠子外面的幾個人,一會兒閉一下眼睛。它給疼蒙了,嚇懵了。它想不到自己正在經歷什麼。
我覺得那隻阿雅會死,它的傷口肯定會感染。盧叔和這個屠宰手太殘暴太可恥了……
我每天都去看那個阿雅。它的割傷竟一天天好起來了。再後來,它又像原來一樣了,油亮的毛皮遮住了疤痕。只不過它比過去安靜多了,再也不像過去那樣躥跳,也不再尖叫了。盧叔拍着手對我說:“看看,好了,毛病沒了。”他把它從鐵籠裏放出來,看着它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這個阿雅不但老實了、安靜了,而且喫東西比過去少多了,卻很快地胖起來。它變得那麼溫順。在所有的阿雅當中,它是最聽話的一隻。我看見盧叔朝它擺一擺手,它就走過去,像小孩一樣直立着身子端坐了。我那會兒也奇怪地看着它,把它遭受的折磨全忘了,忘掉了那一天從它身上流出來的血,它震耳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