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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可糟透了,那個屠宰手不斷地被盧叔請來。他們湊到一塊兒就喝酒,喝過酒就動手做那件事情。一連多少天我都聽到尖叫,這聲音讓我逃得遠遠的。但我一閉眼睛就能看到,盧叔的院子裏到處都是殷紅的血。
這個春天裏,盧叔家裏除了有意留下繁殖的阿雅之外,所有的都給閹過了。那是一羣安靜的、不會吵鬧的、肥肥胖胖的小動物。有時候盧叔故意把它們領到院子外面的野地上,它們像害怕陽光一樣眯着眼睛四處看一看,然後很快彙集到盧叔腳下。遠處傳來了各種聲音,它們像沒有聽見;而在過去,即便聽到了樹葉被風吹出的嗚嗚聲,它們也要瞪起光閃閃的大眼睛。這會兒它們變得那麼安靜、馴服。它們只玩了一會兒就厭了,要回小院了。
有一次阿雅把它的一個兒子領到了林子裏去。母子倆在林子裏只待了七八天。儘管有母親保護,那個被閹的兒子還是遭了劫:皮毛被扯得流血,身上到處是咬傷,眼角、腮上、鼻樑處,到處都是傷痕。
它的母親再也不會冒險讓自己的孩子回到林子裏了。孩子們沒有了過去的機靈勁兒,一個個胖了,笨了,爭鬥起來很容易就被傷害。那時候林子裏的野物會說:看哪,這羣窩囊廢……在大樹林子裏,它們就像陌生的外來人,眼神直直的,再也沒有過去的熱情,好像什麼都不懂得,變得冷漠癡呆。過去只有衰老的阿雅纔不願躥跳、不再活潑,那時它看見人、看見綠色、看見田野、看見其他的動物,只是一副呆呆的樣子——因爲它實在太老了,已經沒有什麼慾望了,它什麼也不再愛、不再好奇了。它就像被閹了一樣——閹它的不是人,是看不見的時光……
我就這樣對陽子講了阿雅遭受的苦難。他沉默着,臉上冷冷的。他抬頭看着天空的太陽,強烈的光線刺得他立刻閉上了眼睛,掩不住的淚滴順着睫毛流下來……
<h5>2</h5>
我相信這次長談對於我和陽子都是重要的。我們以前儘管常常在一起,但相互很少這樣傾訴。陽子肯定是難以忍受,所以再也不想掩去內心的隱祕。
對他而言,繪畫也僅僅是一場傾訴。
沉默了許久,陽子又開始了自語一般的敘說:那些睡不着的夜晚,當全身變得滾燙的時候,他就要把燈打開。他需要不停地畫。他的筆觸啊,如此靈捷飛動,簡直是帶着令人驚悸的野性和狂躁。只想把記憶中的一切一口氣全畫出來。他的手變得準確而又潑辣,非常大膽。那時候他都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樣的筆觸。濃烈的顏色塗了滿紙,不可遏制的東西在心頭湧動,又沿着筆尖、順着脈管噴吐出來。顏色就像血液一樣在紙上流動,它流到哪裏,一支筆就追蹤到哪裏。後來他的心已經跟不上它流淌的速度了。它流啊流啊,像水一樣沸動,噴濺着,熱氣騰騰。他畫出一個石榴,石榴又酸又甜的汁水彷彿剛剛濺了一臉。畫一個蘋果,蘋果表皮上那紅色的紋路、那層白粉和絨絨不僅能看到,還能夠觸摸,能夠聞到它的氣味。他畫了無數個青春的面龐,畫了呂擎以及那個即將與之走到一起的姑娘——她叫吳敏……他特別喜歡畫吳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