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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蕖開口時大家十分安靜。空氣有些凝固。外面的風聲也小了許多。我只看到角落的莊周倚在牆上的後背離開了一點,身子稍稍有些前傾。林蕖的聲音沙啞低沉,這樣的聲音在我聽來,更適合給女祕書口授一份商業信函。這聲音十分熟悉——我終於想起來,這是西方一部描寫黑社會的電影中那個老大的聲音,那個陰鬱而有力的男人的聲音。而今夜,林蕖扮演的又是一個什麼角色?我努力抑制自己的不敬,想換上另一種心情傾聽,但發現頗難。不過再聽下去,這種情況不知不覺就有點兒改變了。我用心捕捉着他口中的每一個字。是的,這是一個過來人,這個人飽經滄桑,正在談論往昔;實在一點兒講,他的每一句話都值得我們好好聽一聽……
<h5>3</h5>
粗茶喝完了,梅子似乎忘了爲其添上。林蕖抿了兩次幹碗,梅子這纔想起爲他加水。“……時過境遷,今天它已經沒有了,是的,顯而易見——我是指那種令人尊敬的瘋狂的情感。每到了這時候,我又不得不重撿一些讓人討厭的大詞了。因爲離開它們我就無法表述,所以我請求朋友們能夠原諒……時代需要偉大的記憶!這裏我特別要提到五十年代出生的這一茬人,這可是了不起的、絕非可有可無的一代人啊……瞧瞧他們是怎樣的一羣、做過了什麼!他們的個人英雄主義、理想和幻覺、自尊與自卑、表演的慾望和犧牲的勇氣、自私自利和獻身精神、精英主義和五分之一的無賴流氓氣、自省力和綜合力、文過飾非和突然的懊悔痛哭流涕、大言不慚和敢作敢爲,甚至還要包括流動的血液、喫進的食物,統統都攪在了一塊兒,都成爲偉大記憶的一部分……我們如今不需要美化他們一絲一毫,一點兒都不需要!因爲他們已經走過來了,那些痕跡不可改變也不能消失……”
我發現林蕖由於強調和追求某種準確的表達,不得不借助於略顯生硬的書面語,還變得微微有些氣喘。他的臉色本來就有些黑,這時在燈光下卻顯得青灰和蒼白。我在他停下的間隙裏突然意識到:在場的這些人,除了陽子和吳敏,全都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我們也許有着這一代人共同的生存基因和生命密碼,只是我們並不確知罷了。這時我想:這是林蕖關於學生時代以及後來許久的磨礪和挫折的總結/感慨?此番表述,呂擎和在場的所有人又會在多大程度上認可呢?正在這樣想着,我發現呂擎的一隻手緩緩地放到了林蕖的肩上,用力地拍打和揉動……另一個角落裏的莊周一直聽着,這時身子轉向了一邊,像是沉入了一場回憶。在接下來的沉靜中,我不知怎麼有些冒昧地問了一句:
“你捐助了十幾所學校?還有那些城市的收容所……”
林蕖沒有正面回答,只說:“一切都要繼續做下去,一直做下去。”
我鼓了鼓勇氣,說:“那麼我們的雜誌——比較起來它需要的太少了,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上次你的女祕書……”
呂擎在暗中向我擺手,我只好打住了。
林蕖看我一眼,喝一口茶:“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用在什麼地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