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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從小就聽他們講自己的身世,知道父母小時候與山裏人的生活也是大同小異的。她說爺爺奶奶、外祖父外祖母都是山裏人,不過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在她的內心深處,他們像影子一樣……父親和母親偶爾提到他們、提到他們大山裏的生活,她也從未有過身臨其境的感覺,有時甚至覺得那也蠻好玩的。“媽媽說父親是一個在泥巴里打滾的孩子,一直到十幾歲還沒喫到一塊玉米餅,一直靠爺爺奶奶嚼着糠末和瓜幹把他喂大……爺爺和奶奶沒穿過一條像樣的褲子,奶奶用一塊破麻袋做成了衣服,爺爺要出遠門,又不得不把奶奶這個破衣服改縫了一條短褲……”
她說着聲音低沉起來,“實在餓得不行了,有人來招看場的,爺爺和奶奶就把骨瘦如柴的父親交給了他們。他在那兒能喫上玉米餅和鹹菜……”
梅子早就聽過這些故事,可是今天覆述它們,內心裏的感受會是完全不同的。她說的這些對我並不生疏:後來,她的父親就找上了一幫隊伍,成了一名軍人,成了一名革命者,又逐漸成長爲今天的岳父。正是飢餓驅使他走向了另一種人生。
“母親家裏同樣貧窮。外祖父和外祖母沒有孩子,他們就像我們遇到的興兒一樣,在山野流浪,到處討要,拔野菜,擼樹葉喫……就靠這樣纔沒有餓死。走到村裏,誰家有點活兒,他們就纏着人家做,只爲了喝上一口熱湯,喫上幾塊紅薯幹。有一天他們在山裏走,走到半夜,聽見一個地方有哇哇的哭聲,走過去,撿起一個破草包,見草包裏面躺着一個小女娃娃——她就是後來的母親……
“外祖父有一天進山裏討要,讓外祖母一個人抱了孩子等在山坳裏。她等啊等啊,本來他在天黑的時候就該趕回來的,可是直到半夜還沒見人影。這一夜等人的滋味真不好受。第二天她不得不順着那條羊腸小道急急往前趕,走過一個村落又一個村落,去打聽男人。最後在人家的指點下,她在離村邊不遠的一條小路上看到了死去的外祖父。原來他被另一個強壯的乞丐給打得昏死過去了,再也沒有轉醒。那個乞丐當時餓急了眼,要搶他的一塊玉米餅。外祖母哭啊哭啊,摟着死去的外祖父不願鬆手。就這樣,外祖母抱着揀來的孩子,一邊討要一邊哭,用地瓜糊糊喂這個不知道來路的苦命孩子。有好幾次母女倆都差一點兒餓死。再後來,有一戶人家剛剛死了女人,就收留下外祖母,說是給他家裏做個幫手,讓她睡在馬棚裏。
“她要拌馬料,還要給東家一家做針線活。外祖母哭着說:‘不明不白,俺到底是這家裏的什麼人?’那個東家說:‘說是什麼人就是什麼人。’他們不捨得給她喫,也不捨得給她穿,每年從剩下來的牲口料裏撥出幾袋子豆粒和麩皮,就算一年的口糧。有時東家高興了,還捏着一個乾硬的蛋糕,遞給外祖母說:‘獎你一塊點心,喫吧,喂娃兒吧。’這時候母親已經長成了十六歲,東家一天到晚盯着她。有一次他去捏弄母親的身體,外祖母跪下,給那個男人說了數不清的好話,央求他。那個男人說:‘雜種!’……
“他一天到晚罵,有時好幾天不讓外祖母喫一口飯,只讓她喝刷鍋水。外祖母餓急了,就到牲口槽裏去扒一點兒料豆喫。東家說:‘可惡的女人,和牲口爭食!’他就踩住她的身子往狠裏打。打完了,他又躺在炕上讓她捶背,給他撓癢。外祖母不知哭了多少場,她知道這都是因爲這個討來的女兒的緣故。她也明白這個討來的女兒再不逃走,誰也保不住她。就這樣,在一個冬天,天下着鵝毛大雪,外祖母塞給母親幾塊紅薯幹、一卷破棉絮,讓她跑了……
“兩人分手的時候不知哭成了什麼模樣。母親跑了,明白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救命的老人了。她跑啊跑啊,迎着大雪往外跑,一直跑到村邊的小山上。小山上厚厚的大雪裏有一棵棵松樹,松樹下面就蹲着一些男人和女人,他們有的攥着刀子,有的攥着一杆土槍。他們就是活動在這個山上的武工隊。就這樣,隊伍上收留了離家出逃的姑娘;再後來,她又和另一個苦命人見面了……爸爸媽媽就這樣在一支革命隊伍裏成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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