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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彷彿仍可聽到當年叮叮噹噹的錘聲、連成一片的嘆息,還有炸藥的轟鳴、人的喧聲、陣陣的哀叫和隱隱的呼喚……多少人的魂靈留在了這片大山裏,留在這無數的涵洞和溝渠之中,留在這層層疊疊的山巒之間。當年這裏彙集的不是幾百幾千人,而是幾萬人;而且最險峻的工段都是由“犯人”開鑿出來的。說起來沒人相信,當年的父親曾經一度腳戴鐵鐐在這兒做活……
“那時他們分佈在這片山谷裏,山坡上就站着一些持槍的人。每天晚上這裏都燈火通明。他們給分成了好幾撥,所以每時每刻都有人在鑿石頭。當時開山洞使用的是最原始的辦法。他們甚至不懂得什麼叫定向爆破。那當然要付出雙倍的勞動、招致各種各樣的危險。很多人死的時候連屍首也找不着……”
與囚禁者遙遙相望的,是那個海邊茅屋。茅屋裏的人望眼欲穿,只聽着隱隱的雷聲——那是大山裏傳來的……
我們沿着渠岸往前。無論身邊的地勢怎樣起伏,渠的底部都是平坦的。有的地方硬是填平了溝谷,而有時則要毫不猶豫地豁開一座大山。它就這樣跨越、穿鑿,直走了上百華里。
進入涵洞時,我們每人燃起了一個火把。洞裏陰森恐怖,剛走了一百多米,就能聽到嗚嗚的聲音,像有大風掠過。頭頂在滴水,叭嗒叭嗒的水聲匯成一片沉悶的迴響。梅子說話的聲音很小,就害怕驚動了這裏的鬼魂。這個長達幾公里的涵洞好不容易纔走穿:原來它剛剛穿過的是一道並不太高的山岡。出了山岡,水渠開始進入一條密林叢生的谷地。當年的水渠設計者真是巧妙到了極點:它沿着谷地構築,儘可能省卻劈山之累。河谷直到黿山跟前,然後轉爲南北走向。山谷兩邊的山丘平均高度約有七百多米,最近的一座山峯有九百餘米,離黿山主峯約四十華里。
我們登上了最近的這座山峯。分水嶺離我們只有兩三公里遠,南北丘陵歷歷在目。腳下的山溪已經全部乾涸,河谷兩側長滿了彎曲的刺槐。這裏曾經發生過嚴重的剝蝕,河谷已被沖積物填平,從而形成了今天這道水渠的基底。這樣不僅可以節省大量勞力和時間,而且可以巧妙地繞過黿山北側幾個不高的山嶺,減少三到五個隧道……河谷兩旁主要由石英斑岩和長石砂岩構成;溝渠的拐彎處,由來自黿山北嶺的雨水沖刷,形成了另一道山谷……中午時分進入最長的一個隧道,發現它的入口處有很多題詞,可見這個巨大的隧道在當年是一大驕傲,引起了多少人的激動和暢想。我仔細看着,發現有很多重要人物都來過這裏。
由於眼下是枯水季節,或者是因爲氣候變化的緣故,這裏已經寂然無聲,只留下一個黑蒼蒼的深洞,遠看像大山的一個驚懼的、未能合攏的嘴巴。
長長的渠道、一座連一座的涵洞,讓人想起了萬里長城。每個人的力量那麼微小,可是他們的合力卻可以在山川土地上留下如此深重的痕跡。它將永遠不會磨滅。它至少花費了兩代人的時間,付出了難以計數的鮮血和性命——這對於犧牲者而言是足夠殘酷的;可是誰也不能否認,這些工程又是無比偉大的……
<h5>3</h5>
是的,就是在這裏,父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