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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的時候我想找一輛汽車,四哥卻說:“用一架馬車吧,俺這地方年輕人娶媳婦,都是用一輛馬車,搭上花席篷子,裏面再鋪上氈子,新媳婦坐在裏面,車老闆鞭子一揮,馬蹄磕踏磕踏,那纔像一回事哩。”
萬蕙樂得合不上嘴,說:“早就想見大妹子喲,早就想見大妹子喲。”
叮叮噹噹的牲口鈴聲喜氣洋洋。我覺得這真像去娶親似的。我們在車上顛簸,全身暖融融的。這個秋天是那麼富足、絢麗。車子兩旁的莊稼地一片蔥綠,高粱穗子剛剛變紅,還有一片連一片的花生田,噴着綠氣的紅薯秧,抖着大葉片的玉米……各種稼禾的氣味將我們團團圍裹。我很久沒有聽到這樣親切的馬蹄聲了:磕踏、磕踏,這是一種非常踏實的古老的安慰。這種聲音還讓我想起了午夜的雁鳴,想起了我的童年,它們連帶着多麼久遠的往事啊……在那座城市,我常常在深夜裏醒來,聽到寂靜的街巷裏傳來磕踏磕踏的聲音——這個城市白天不讓馬車進來,它們只能趁深夜穿城而過。它使我忘記了身處熙熙攘攘的城市,恍惚來到了一片原野……我拍了拍正在車上沉思的四哥,說:“四哥,你唱一唱吧,我很久沒聽到你那個粗咧咧的嗓門了。”
四哥說:“沒喝瓜幹酒啊,你讓我唱什麼。”
“就等於是喝了吧。”
他咳嗽幾聲,看看馬車伕。馬車伕給他一個讚許的笑容。他唱了起來。
這歌聲混混沌沌,顫顫悠悠,真是陪伴行路的好東西。我看見馬車伕身子一顛一顛,把鞭子倒過來,用粗粗的鞭杆在牲口光滑的屁股上輕輕拍打,隨着歌聲打出了一種節奏。
接下去四哥的歌聲就很少停過。原野上,各種野物都在忙碌,我看到有一隻野兔箭一般馳過,在花生田裏,那像絨球一樣的尾巴一蕩一蕩地消失了。一隻蒼鷹在高空盤旋,有一段它簡直是凝住了,一動不動;後來翅膀一仄滑翔下來,在我們的馬車左側漂亮地掠了過去。
“看哪!看哪!”四哥停止了歌唱,伸手指着遠方——碧綠的薯秧田裏有一個火紅色的姑娘:頭巾是紅的,衣褲也是紅的,站在那兒望着什麼。這真是一幅美麗鮮亮的圖畫,我們三個不眨眼地看着。四哥說:“只有新媳婦才這樣哩!”他又重新唱起來……一直唱到了車站。
他們在那兒嗎?他們在出站口那兒嗎?我的眼睛急切地尋找着……四哥問:“他們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