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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我獨自一人,在一片又陌生又熟悉的園林裏久久徘徊。後來,我走到了園林深處,站在一棵櫻桃樹下。
櫻桃花開了,比起那個李子樹來,它顯得那麼幼小。它長長的蒂梗纖塵不染,沒有一絲污垢。它的葉片已經長大……身後響起了腳步聲——羅玲來了,她站在我的身邊,伸手托起了一支長長的花蒂。
花蒂在她手上顫抖,花朵嬌羞地貼住她手掌的紋路。我看到她銀光閃閃的晶亮的手指甲與一些花朵連在了一起。她惟恐損傷了這些花朵,只輕輕地託着、託着。櫻桃樹的表皮像紫銅一樣閃閃發亮。這種奇怪的膚色讓我想起了沙灘上那一溜溜拉大網的人……櫻桃樹的皮膚不知何時受了傷害,傷口上結着暗紅色的樹鰾,真正像凝結的血跡一樣。
我們再往前走,看到了一棵大山楂樹。山楂葉兒一片翠綠,上面的白花一朵一朵。這棵山楂樹好像是很早以前就有過的,它似乎是那棵伴我度過了童年的樹。我對羅玲說:“我記得這棵山楂樹,它那時候就在我出生的那座茅屋的西北方,離開我們只有一百多米遠。”
羅玲說:“山楂樹的西邊呢?”
“那是一片杏子樹,杏子樹的邊上,就是一排高大的洋槐。這些洋槐原來像籬笆一樣站成一行。灌木叢把它們的樹幹編織起來,使任何人都不能穿過去。”
“可是……”羅玲說,“這棵山楂樹好像被移開過。你仔細看看,它是原來的那棵山楂樹嗎?”
“它就是原來的那棵山楂樹……”
我們又往南,走到了那棵被沙土壓住了半截樹冠的桃子樹前。它的枝條一直往上躥,形成了一片灌木叢,開出了一片爛漫的桃花。這些枝條只有兩人來高,我想如果把它們從沙土裏解放出來,那會是多麼挺拔俊秀的一棵桃子樹……外祖母告訴我,它們結出的桃子是最甜的,可惜沒有人來收穫。它們自己成熟,又自己散落在深秋裏。一個個鮮亮的桃子就這樣慢慢剩下一個桃核,讓新一年的沙土把它們覆蓋。它們發芽、生長,春天來臨的時候,你會看到一排排小桃樹苗——那時候你伸手挖一下,可以發現土中有鼓脹脹的桃核,它破裂了,從縫隙裏鑽出一株可愛的小桃苗;桃苗的根部有通紅通紅、就像剛剛染成的紅指甲那樣的一顆小桃籽豆……每到了新春我就到處找這些桃籽豆。我想把它們移栽到遠離它們父母的地方,讓它們成長起來,成一片桃林——我這樣做時總是看到李子樹讚許的目光,它一直望着我。我的後背上永遠壓着它沉甸甸的、溫暖的目光。我栽種着桃樹,我揹負着李子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