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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出來不久我有了飢餓感,口也渴得厲害。我必須對食物與水的享用限定在最低限度,差不多一天只喝兩次稀粥,並儘可能地少喝水。如果在其他地方,那麼我可以採大量野菜來填充飢腸,咬吮那些秸稈汁液來代替飲水;在這不毛之地,一切都無從談起了。這是我以前從未遇到的尷尬。對於我來說,腳下的山地也是完全陌生的。一般而言,從那些高山峻嶺間輻射出來的河流都有比較寬闊的谷地——可是這兒的每一道溝谷都那麼逼仄和曲折。我找不到一條沿河谷而上的小路,只得順着乾涸的溪流之痕往嶺頂爬去。一些零星小草在石隙中小得可憐,在一點點土屑中鑽擠着,看來絕對活不過這個夏天。可以想象,稍微大一點兒的雨水就能有一次強烈的沖刷,因爲山的北坡總是很短,陡峭的山勢可以使水頭蜂擁而下。植被稀薄,簡直談不上水土保持:這大概就是我在幾天前看到的下游那些黃土嶺形成的原因了。
正像那個漢子所說的一樣,在整個丘陵地區我都沒有發現一個村落。這麼大的一片土地處於無人管轄的狀態簡直令人稱奇——也許在理論上不是這樣,它正屬於某某行政區劃;但實際上卻沒有什麼力量可以伸長到這裏。我想象可能是曠日持久的乾旱把這裏的希望斷送了,有人才不得不放棄他們的祖居地吧。土地對於人,一般而言並不構成負擔,即便是極爲貧瘠的土地。那麼眼前的情況又該怎樣解釋呢?我在旅途中想發現一兩處村莊的舊址,結果都沒能如願。動物稀少,我在兩三天的時間裏大約只看到了五六隻小鳥。奇怪的是有一天我在頭頂的藍天中看到了一隻驕傲的大隼。當時它正漫不經心地做着飛行表演,翅膀仄着來了個漂亮的滑翔;但它也許很快發現了我,立刻就使自己平穩地飛行,保持了一副優雅端莊的樣子。這顯然是一隻有修養的大鳥。不過它的修養並不能使之免於飢餓。我不禁有點兒爲它擔憂了:在這樣的地方究竟有多少油水可撈?我遙遙觀望,不知爲什麼對它的面對荒漠的勇敢、對它的那份孤單滋生出一絲敬意……漢子曾說過,山的那一面是一馬平川,到了那裏就不難遇到人跡了。一般說人們是不輕易翻這座山的——爲什麼要拼死拼活往那頂尖上爬?爲了顯示你的憨犟氣嗎?山把人隔開,就是爲了讓人安安穩穩地分堆兒過日子,誰不安分誰死得也就快了……我想着漢子的這些話,不知不覺陷入了對命運的悟想,幾乎感覺不到攀援之苦了。如果我倒下了,那倒也平淡多了;不過我正在證明自己不是那麼容易倒下。這是問題的關鍵。如果放棄了這次旅行、這座大山,我又到哪裏去尋找這次證明?
這片越來越陡峻的山嶺正處於那條有名山脈的毗連地帶。越是靠近山脈,嶺上的植被越少,山坡越短促。它們由石英斑岩構成,裸露的岩石在陽光下不時發出刺目的光點。從這兒望去,那條山脈的輪廓異常清楚,它在這兒從東南走向西北,海拔最高點約兩千米;它的東南段稍高,而東坡則比較平緩。山頂凸起的光禿禿的峯巒遠看有點兒像禿鷲的腦殼。從腳下的山嶺到禿峯那兒,正好要經過那個平緩的東坡,而我翻過嶺子時就可以避開最高處。
瞅準了這個大致的方向,我該好好划算一下了:如果翻過山脈需要一天半到兩天的時間,那麼我最好在前一天的傍黑趕到山底宿下。這樣就可以縮短在山地徘徊的時間——我是平原出生的,我想,到了平坦的地方一定會安然一些。
就懷着這個希冀和念頭,我加快了腳步。
<h5>3</h5>
從地圖上看,山結處的幾個豁口恰是兩條大河的發源地。那是標劃極其清楚的。可是愈加接近山脈,我對圖上的標記越是感到茫然。圖上的兩條河都一直向東、東北方向走去,千繞百折衝出丘陵,在一片平原上開拓出寬寬的河道。有一個路經的小村應在其中一條河道幾公里遠的地方。兩河最近處相距只有十幾公里,最終卻注入了不同的水系。
我相信這兩條河在這個季節裏也全都乾涸了,如果登高遠望,谷地裏繞來繞去的水網乾乾的,沒有閃閃發亮的水流,要尋出個脈絡是極其困難的。可見當年這裏有多麼壯觀了:水網縱橫,蒲荻茂長,水鴨子和各種涉禽嘎嘎飛動。一旦失去水也就恢復了死寂,像這個世界剛剛開始時一樣。我不知那些對這片土地肩負更大責任者,面對這樣的乾涸會有什麼想法,他們是否會感到顫顫的驚恐?如果不是如此,那麼他們只配去幹點兒小孩子營生,比如到一個百貨商店跟前去摸彩什麼的。
我倒是對他們遲遲走不到摸彩的櫃檯前面而有點兒焦急了。一個人最大的幸福也許就是做點與自己的能力相匹配的事情,例如我認識一個喜歡繁殖動物的老人,他在自由開放的年代裏經營了一個畜類配種站,結果收入頗豐,整個家庭都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