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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2</h5>
我不擔心那個飛腳能將陌生的客人拒之門外。我很少擁有今天一樣強盛的信心與恆念。一個家族的追溯者與討伐者,氣勢洶洶的尋釁者——類似的一種憤怒與勇氣在胸中鼓盪,使我幾次掩淚入心。跋涉的艱辛,遠途的磨礪,難耐的韌忍,夯實的奮勇,這一切都化爲力量攜了一路。我抵達了這座城市,最後聽到的一聲火車鳴笛,像是一記重重的叮囑。踏上城街的第一個感受就是熱,燥熱,彷彿這裏的季節與山地和平原完全顛倒了。也可能因爲這裏的人太多——是的,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與人之間相互較勁、那種劇烈的摩擦再熾熱的了。在城裏生活不易啊。我想那個小慧子來自海濱平原,她在這裏過活不啻於一場煎熬,半輩子下來一定是半昏的。我想象着即將的見面:當她第一次弄清出現在眼前的人是誰,一定會像看一個天外來客那樣吧?我最爲好奇的是,人世間究竟有怎樣巨大的力量,會將她與一些情同手足的人、一個血肉相依恩重如山的宅院徹底隔絕呢?
按照已知的線索尋覓,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果真有這樣一位飛腳存在——但已經是過去時了。我被告知:這位傳奇人物早在三年前去世,如今還有他的遺孀和兩個孩子住在那座西式小樓裏。那是整個城市最著名的街區,那裏有許多外國人留下的獨棟別墅,有點兒像另一座城市:那兒同樣有類似的街區,也同樣變成了勝者之所。
我進入這個長了茂盛的苦楝樹、大葉梧桐的院落之前,好好端詳了一番。儘管它佔地不足兩畝,但在這個人口稠密的城市裏已經算是一處大宅了。小慧子由一處大宅來到了另一處大宅,並做了這裏的女主人,會有怎樣的感慨?這會是她隱名埋姓的全部理由嗎?
天真是熱啊,我伸手敲着刷成了南瓜粉色的寬寬木門,汗水一直在流。長時間沒人回應,只有一隻孤寂的貓在門後鳴叫。我耐住性子再敲。有了腳步聲。我的心開始嗵嗵跳。門拉開的一瞬,我投過去的激動不安的目光馬上被折了回來:一個三四十歲的苗條女人警惕無比地瞪着來人。她穿了與古代仕女相似的服裝,也留了那樣的髮型,脂粉濃厚。那雙深陷眼眶裏的大眼又黑又亮,只是極不友好。我自我介紹一番,說成是來自小慧子孃家的親戚,遠遠地來探望她了——我滿指望這會引起她相當的新奇與注意,比如馬上禮讓進屋或通報母親(婆母)等等,誰知完全沒有這樣的效果。可見面前的人是一個利益熟透處變不驚、早就習慣了各種打擾的女人,對我撇撇嘴眯眯眼:
“我婆婆不在。”
“請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誰知道呢。她回老家了——你不是從老家來嗎?”她警覺地看我一眼,這一次眼神稍稍用力。
我趕忙解釋:“是的。不過我在大山裏有事耽擱了一陣——您是說她去了您父親的老家,那個古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