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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端來一些糖果、橘子,又倒茶,接着就說:“還是去上班好……”
我點着頭。我覺得讓長輩爲我操這麼多心也是一個罪過。
<h5>2</h5>
就是那天回來我下了個決心:找黃科長。我知道自己拖拖拉拉猶豫不決就是某種自尊在作怪,還有,就是心不在焉;我不知道今後該怎樣安頓自己——那顆心。很不幸,仍然還有個“心”的問題。我記起前些年看過一本書,它的名字被譯爲《心的概念》。真的,我至今都沒有擺脫“心”的問題。我不信這種不得已而爲之的、勉爲其難的生活會讓一顆心從此安定下來。比如說眼下的狀態,恍恍惚惚;再比如在岳母和梅子的聲聲催促下,我還是要塗塗抹抹。我知道停止了塗抹一切只會更糟。我的這個不良嗜好真是源遠流長,以至於發展到今天已經無可療救——我從那所地質學院,甚至從更早的時候起,就開始了這種不能停息的、像害了一場熱病似的吟唱和嘆息。也許就因爲這個難以革除的共同的病根,我纔有了那長長的奔走、一次又一次的告別:告別地質學,告別雜誌社,告別城市,最後又不得不告別那片平原,重新回到這座蜂巢一樣擁擠和喧囂的街巷。“我看見記憶銜住梳子/一羣麻雀的種子灑向泥土/那隻琴在北風裏沖洗/外祖母的白髮啊,翩翩的鷺鳥啊/兩眼迷濛眺望/那沙原上飄飄的水汽/一片茁壯的青楊在舞蹈……”
雜亂無章。如同夢遊。好在它們有別於苦笑。它們時斷時續,隨手記在各種各樣的紙片和本子上。有時我把它們寫在孩子廢棄的作業本空白處。
“爸爸的字可真醜……”小寧對母親說。
梅子揀起那個寫滿了字的本子,皺着眉頭。她每逢看到我寫下的什麼就是這樣一副表情。我不知她爲什麼要皺眉。我想爲梅子唱一首通俗易懂的滑稽歌謠。我在心裏搜索嶄新的詞兒,找不出。可是每當我放鬆起來,就會捏起一支圓珠筆,毫不費力地在紙上寫下:“春天暖洋洋/百鳥齊歌唱/革命人民戀愛忙/嘿,戀呀麼戀愛忙……”
我回到這座城市之初沒有告訴任何人,可是像過去一樣,最後還是陽子第一個知道。他來玩,一次又一次帶來嶄新的畫。每一次都是他一個人。他有一幫好朋友,一夥不無特異的男男女女——他們可都是藝術家啊!他不敢把那一夥帶到這裏來,知道我不希望將這兒變得亂哄哄的。我羨慕陽子,有時甚至想:追根溯源,我們可能是由完全不同的某種動物進化而來的。他永遠歡蹦亂跳,適合在陽光下生活。他結識的人多,聽到的消息多;從他嘴裏吐出的每一句話都無憂無慮,像琴鍵上蹦出的歡暢激越的音符……他每次離去,會使這個屋子變得倍加清冷。而我只能更多地在紙片上塗抹。
“那時還小哩/老黃牛馱了時光/鐮刀上的鬍鬚又白又長/赤腳從大李子樹下走過/朝聖一般拘謹/轉眼是原野上的疾跑/是一道少年的閃電……”我剛剛把它合上,又一首滑稽歌謠從腦際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