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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我長久地坐在黃科長爲我準備好的那張黃色的、簡陋的木椅上,傾聽自己平靜的喘息。那些亂七八糟的關於營養學方面的剪報和資料已經看膩了,什麼人體與微量元素、藥膳功能、巧用大黃……我不會對它們有什麼興趣。黃科長每次進來,見我伏案看那些資料,就發出了欣慰的笑聲。他笑得越來越厲害,可笑聲還是那麼細膩。這時候我才明白:我這副認真工作的模樣並沒有博得他多少讚許,相反讓他覺得很有趣。他果然說道:“這些材料麼,看看也罷,不過也不必看得太細。”
原來他對協會也就是那麼回事罷了。我發覺他的絕大多數時間都用來寫自己的那份“自傳”。但我相信那是一本誰也不需要的東西。正像他讚許的那位首長一樣,那其實是一種自娛活動,一種安度晚年的方法罷了。黃科長後來倒喜歡和我聊天,海闊天空,話題無所不包。這就使我想到:我的主要工作就是陪他聊天。他動不動就扯到了那位首長身上,說:
“作爲一位領導,重要的就是要發現人才,物盡其用。”
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察覺到他身上有一種奇怪的氣味;接着又看到了露在外面的一小撮鼻毛。這使我有點厭惡。“人能安靜下來,就可以健身。有的高人會一種‘內視法’,看到自己的五臟六腑……”他搖頭晃腦說得來勁,不過一旦安靜下來,模樣很像動畫片裏那隻打敗了的老鼠。
小冷在外面喊:“你怎麼回事?你怎麼老是忘呢?湯放涼了也不喝,再這樣不行!”
小冷一聲高似一聲。黃科長笑眯眯坐着,仍然在談“安靜下來”的原理。他站起,小聲咕噥一句:“你聽聽多兇。不過這可是個好姑娘。”
他說着往外走去。我從窗上望了望,發現小冷從一邊端出一個冒着白氣的碗。我想那一定是什麼營養湯水。小冷已經把自己交給了這個煙火氣十足的小四合院;有時候她免不了要爲一些細小的事情吵幾句,但我一走到院子裏,她立刻就停嘴,只有那雙嚴厲的眼睛時不時地刺一下黃科長。黃科長笑着,總是和藹。不過這只是一種表象,我很快發現小冷要絕對服從他,她甚至有點怕這個男人。當然,黃科長有着過人的細膩和溫柔。他們在一塊兒的時候,他總是發出一種軟綿綿的勸慰和安撫的聲音:“你看,怎麼能這樣呢?聽話孩子,嗯,這就對了。聽話……大叔不願意了……”
原來這個黃科長在小冷麪前總以“大叔”自居。這讓人覺得有趣。開始的日子我有些好奇,後來也就習慣了。
坐在辦公室裏多麼平靜。陽子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此刻正在這樣一個地方上班。我終於把那些喧鬧、不安,把一切都遠遠地隔開了。我需要這樣淡淡的無聊和莫名的沉靜。這連我自己也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