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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走了,藏在人所不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角落。可是他的每一步都踐踏在我的心房上。那種疼痛啊,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疼痛,常常在午夜裏瀰漫開來,讓人無法忍受。這一切我沒有對陽子、也沒有對任何朋友講過,甚至沒有對梅子講過。梅子那一對聰慧的眼睛久久地看着我,像是尋覓着那個隱祕。她試圖要知道我的身上正揹負着多麼巨大的沉重——很可惜,你也只能默默注視,卻幫不了我。我自己也幫不了自己。那個可憐的人正匆匆地藉着暮色逃離,只把無力抵擋的沉重留給了我。
我心裏明白,也許事情並不像我當時想象的那麼危急,也許我的小茅屋當時真的可以收留他。要知道他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之地,走上了絕路。我的拒絕有多麼卑劣,我手裏握的一卷紙幣又加劇了這種卑劣。我自以爲這可以使自己得到寬恕,我錯了。我永遠得不到寬恕,一生都得不到。
他曾經與我親如兄弟。可而今他踏上了滿是荊棘的逃亡之路。我曾經在無眠的深夜爲自己開脫一千次、一萬次,可就是沒有任何用處。開脫的同時也在尋找一個又一個可能:如果讓他在茅屋裏安歇兩日,度過最初的危險;如果我通過朋友把他送到很遠的一個地方,比如說那個蘆青河灣的沙堡島——那上面定居着一些流浪漢,他在那兒也許可以過得很好;如果我讓他化裝一下,扮作獵人或是漁人;如果我隨便找一個地方把他安頓下來再返回;如果我和他一起順着蘆青河東岸向南,一直走進我童年生活過的那一架架大山:在大山縫隙裏,有我昔日的房東,有少年時期的夥伴——在大山深處,他一定會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我對不住兄弟情誼,更對不住自己的心。我明白他是冤枉的、冤屈的,這一點很多人都在未來那一天可以站出來作證。他是那場可怕的誣陷和陰謀的犧牲者,雖然作爲朋友我直到現在還沒有爲之辯白的講壇,沒有那樣的機會。可悲的是我連照料他的傷口、讓他喘息的那麼小小的一塊空間都不敢提供。我是多麼卑劣和不可救藥,我將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我也不會爲自己辯白,永遠不會。
已經下了決心,接下去就是忍受。讓隱傷侵襲,逼近,讓它在心上剜來剜去。我把流出的血嚥下。
<h5>4</h5>
“老師兒忙什麼呀?”
小冷第一次到我的辦公室裏來。她把“老師”後面加了一個兒化音,使人覺得滑稽。我立刻明白了她是這座城市裏生活了好幾代的市民,只有他們纔在“老師”後面加上兒化音。這令我哭笑不得。我站起來。
“老師兒一天一天也不出門。”
她笑吟吟地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也許是沙發上遺留了黃科長的氣味,這使她感到了一點適意。她的頭顱像有點癢似的在衣領上轉動,摩擦,態度和藹。那兩隻隔開很遠的圓眼睛可笑地、天真無邪地望着我。可以看出她此刻的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