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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吧。”
年輕人把燈熄掉。天太冷了,只是離開了被子一會兒,他的牙齒在打顫。逼人的寒氣一下罩住了他。他弓着腰,沒有脫衣服,讓被子把自己圍住。他牙齒陣陣打抖:
“老師……快,快躺下吧。”
曲應了一聲,沒有躺下。他就那麼坐着,再也沒有睡去。他想一直這樣待到天亮。
他在咀嚼剛剛做過的那個夢。這個夢如果一直做下去該有多好。又是身邊這個小夥子中斷了一場夢中約會……
路吟當年與雲嘉一起做了他的研究生,是他最得意的兩個門生。後來雲嘉成了他的妻子。這個夜晚她遠在天邊,而路吟卻與他躺在了一塊兒。不過曲從心裏感激他,在這個不幸的時刻裏能與自己的學生在一塊兒畢竟是一種安慰。在艱難的農場生活中,路吟像雲嘉一樣照料了他的生活。如果沒有他,曲可能活得更慘。他已經不能設想,一個人可以沒有弟子。從來到這個農場以後,他差不多一刻也沒有離開路吟。
曲轉到這個地方已經兩年多了,怎麼也不明白這兒怎麼可以稱之爲“農場”。當時他從一個幹校押解出來,聽說要到農場去,不知有多麼高興。他認爲那總要比待在死寂的、寸草不生的空房子裏強。空房子恐怖、冰冷,遠不如到田野上去沾兩手泥巴強。那樣反而要活得好一些。那一天顛簸的汽車一直往西,往西,不斷地爬坡,最後轉進了這座城市西郊的蒼茫大山之中。在這層巒疊嶂、霧氣纏繞的山隙裏,怎麼能有一個農場呢?他一路困惑,骨頭都快散了。到達了目的地。不錯,有一個農場,因爲大門口的牌子上就寫了“農場”兩個字。可是門口有人持槍站崗。進得門後才知道,這是在大山河谷裏開墾出的一片狹長的農田,頂多有十幾畝;而西面山坡和谷地旁那一排排簡陋的磚舍,卻表明這裏曾有很多農場工人。他懷疑這兒實際上是一處勞改農場,是真正的囚禁之地。他明白了:從“幹校”到“農場”,這隻說明他的事情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曲在這兒發現了很多知名人物,有的儘管以前沒有見過面,但早已有了文字之交。最使人感到欣喜和興奮的,就是早在半年前失蹤的路吟出現了。這個得意門生原來比他更早一步來到了這個地方。路吟一眼見到了他的老師,嘴脣顫抖着一聲不吭。還是老教授伸出雙手抱住了他。三十多歲的路吟已經生出了白髮,眼角滿是皺紋。路吟在老師的懷裏哭得像個孩子。
第一天路吟就告訴老師:這裏的活兒很苦,管得極嚴,名爲“農場”,實際上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集中營;而這裏的頭兒叫“政委”,並不叫場長——那傢伙老師會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