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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在這之前,儘管莊周躲躲閃閃、擔驚受怕地從城市到鄉村、從鄉村到城市,千里輾轉,顛沛流離,但心中仍然安放了一塊堅實的東西,慌忙之中還有一絲沉靜藏在了胸間。他想到了自己的愛人和摯友,身上交織着他們的目光。他覺得自己沒有被這個世界遺棄,儘管處於被追蹤被圍堵的境地……可是惟有那一天,當他從老寧的茅屋旁跌跌撞撞離開、站在一片雜樹林子裏回頭遙望那片模糊的田園時,心中卻泛上了一種冰涼徹骨的被遺棄感。
他不曾想過,自己在這片荒原的一角竟會如此慌張,好像突然走到了枝葉凋零的肅殺初冬。多麼可怕,蜂蝶遠去,鳥雀斂跡,只有從樹隙裏透出躲躲閃閃的目光。
這片東部平原真的拒絕了他。他站在雜樹林子裏,在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感到了這一點。這是不能接受的,因爲這是他的摯友——摯友的茅屋。他彷彿失去了最後的淨土。別了。
他有一陣覺得全身都在顫抖。他迎着那座茅屋的方向凝視了很久,然後轉身向東走去了。
他不再奔跑,因爲剛纔的一瞬好像耗損了全部的力氣。他只想慢慢走下去,一直向東,走到花崗岩小山那兒,去山隙裏找一處可愛的草窩歇息,然後再接近那些散落在河套裏的獨立小屋。在那裏他或許可以找到充足的食物,養精蓄銳,安一下神,然後設法向南——從那兒向南的幾百裏遠將是步步登高,一直走向有名的黿山山脈。也許在大山裏活下來並不太難。
他與另一些流浪漢不同的是,除了一把錫壺什麼也沒有了。原來他還有過一個帆布挎包,一個油乎乎的小布卷,裏面包裹了一些舊衣服,裝着搪瓷缸和剩下的一點乾糧和火柴等雜什;可是由於急急奔跑,慌張之中把什麼扔掉了。帆布包裏還有十幾元錢,那是賣掉珍貴的收穫賺來的錢:有一次他和幾個人在山口上幹掉了一個野物,把最好的一塊肉烤熟喫掉,剩下的就到附近一個村子裏賣掉,分到了十幾元錢。現在一回憶起那塊烤肉就饞得發慌。他不禁又想起以前對愛人說過的那“四種東西”:友誼、事業、愛情、餚。
現在特別缺少最後一種東西。沒有了“餚”,什麼都沒有了。他咂着嘴。好長時間沒有吆喝“賣錫壺”了,只想着喫東西。他忍着陣陣飢餓。
天快黑了,既要考慮投宿的事,又要考慮怎樣喫上一頓可口的飯菜。走到那個小山包的下坡地上,那裏有一條小小的溝渠,彎彎曲曲,是被大雨季節的山落水沖刷而成的一道溪水。溪水落向谷底。順着小溪往前,發現這些溪水清澈,蠻可愛,而這樣的水在那片平原上就極其罕見了——那裏連年乾旱,溪水都不見了影子,剩下的只有河溝裏臭烘烘的淤泥灣和龜裂的河牀……
他想有溪水的地方就有人家。他估計對了:只走了一會兒,他就看見有四五戶人家簇在一塊兒。從這兒判斷,不遠處——山嶺的另一邊,還會有比較集中的一片小房屋。因爲這四五戶人家不可能脫離更多的人單獨生活在這兒。這些小屋裏會有一些心慈面軟的老人,那些五六十歲的人,特別是老太太們,總是那麼慈祥。“無論是年輕的女人還是上年紀的女人,女人就是女人,我歌頌她們就像歌頌母親。我見了她們總是長存奢望,啊,只有她們才能免除我的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