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他是決心赴死的人,所以纔有可能生還。
他記起前一段有一個人成功地逃走了,而後來卻又爬回了農場。這會兒他明白了,那個人可能也是沿着這個方向逃竄的,但那人在出逃之路上絕望了……曲覺得奇怪的是,這麼熱的天他竟然沒有多少汗水。好像他是被完全風乾烤焦了的一個動物,肌肉、骨骼、頭髮、皮膚,一切都最大限度地脫水了。他是一個乾硬的小老頭。
他的褲腳已經用布帶纏過,袖口也用布帶紮好,這樣茅草裏的那些蟲子和各種各樣的危險東西就不會鑽進衣服裏。周身顯得那麼利落。他又找到了一條藤根把腰束了一下,這樣更是結實幹練多了。多麼奇怪啊,一個從四五十歲就開始拄起了柺杖的人,今天竟然可以在山隙、在茅草和灌木叢中摸爬奔跑。這真是一個奇蹟……一腳踏下去又驚得蹦起來:有一條青花蛇盤在那兒;有時還要從草中驚起一個野兔、一隻野鳥——它們奔跑的方向引誘着他,讓他不由自主地隨上它們跑一程。他總覺得它們是冥冥之中被神靈派來引路的。這樣拐來拐去不知跑了多久,當重新判斷方位時,這才發覺自己進入了更爲濃密的灌木和雜草之中。
這時候他才明白:那些野物總是向着這樣的地方逃竄的,這裏也正是它們最安全最隱蔽的一個世界。他寬慰地笑了。自己的選擇應該和它們一樣,這一點都沒有錯。
從今以後自己就是大山裏的一個野物了——只有這樣看待自己纔是最安全、最明智的。他將像野物一樣匍匐在地,去發現、去尋找。也許有一天他也能獲得野物那樣歡快流暢的生活:當一切危險像海潮一樣漸漸消退時,他會奔跑在明朗的草地上,在早晨的第一縷陽光下,在白楊樹的清香裏,享受這人生的了不起的安逸。那時候他將點起炊煙,準備一天裏的第一餐飯。他將細細咀嚼清香的野味,沉浸於他一生爲之迷戀的思索和冥想。
人爲什麼要冥想?他知道自己離開它就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生活,沒有了世界,沒有伸手就可以摸到的結結實實的泥土。
跑啊跑啊,青草的汁水不斷抹到臉上。在樹陰下躲避太陽的小鳥不止一次被驚飛。這兒不斷可以看到那些草色的蝮蛇,它們竟然像水一樣向着低窪處流動。剛開始看到它們就要神驚肉跳,後來看得多了,反而把它們當成了夥伴。蝮蛇有毒,他可不想在這裏被蛇咬傷。
<h5>2</h5>
太陽向西滑去。這時候可能是午後3點多鐘。他沒有表,所以從今以後只能憑藉感覺,憑星月太陽去推算時間和方向了。前邊山影重疊,樹木遮天。他知道這裏實際上處於幾座大山的夾縫地帶,由於淤積土很厚,所以纔有茂密的樹木。樹木在土層瘠薄的地方不可能紮下深根,不可能旺盛。他發現最高的大樹有好幾十米,甚至看到了高大的赤松和日本落葉松。加拿大白楊長在最低處,它們一律粗壯,卻曲扭着身子,一齊斜向東南方。這可能因爲順着西北方的山豁口總有大風吹來。有一棵野椿樹就在前邊十幾米遠處,它不算高大,可是長得水旺驚人。熱辣辣的陽光下它好像在噴吐水汽,紫色的葉梗和銀色的葉絡顯得楚楚動人。不知爲什麼,它使人想起一位少女的形象。他撥開眼前的灌木和雜草,迎着那棵野椿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