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爲自己做了一餐簡單的飯。從甲地到乙地的艱苦奔波,歸來後的安恬和必不可少的一絲新奇感,開始緩緩地消退、疏遠。我下面要做的,是近在眼前的事情。我將接續離開前的那一切了……然而,在剛剛甦醒的夢境邊緣,卻要不停地追問:我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我如何歸來又何時離去?我在此地迎接什麼?尋找什麼?
一大早就泛起的一連串詢問讓我頭腦發漲。我無法回答。
我走出來,看着院角那棵小樹、地上的甲蟲。到處綠蓬蓬的。蒲公英、薺菜、一株匍匐在地的藤長苗。籬打碗花在開放:貧窮的花,美麗的花。與它在一起的是腎葉打碗花和裂葉牽牛。沉默的花,不需理睬的花。靠近院牆的野芝麻長得很高,約有一米,已經開始發育小小的堅果了。兩三隻麻雀飛進又飛走。
仍然坐不下來。我在這小小空間裏到處端量。多大的一個炕!看來庵主從來都把睡覺看成了頭等大事——當然,他並沒有錯。屋角有個蒙塵的破櫃子,裏面有些很破的雜誌,一些陳舊或簇新的書。可見庵主和他的朋友以前曾頻頻出入這個草菴。雜誌很多,服裝雜誌、健美雜誌。有一本上面赫然印着:《性倒錯》。一本《悲劇通論》,一本《藝術的真正奧祕》。這些笨重的書名就足以把人嚇退。有幾本令人產生興趣的藝術攝影畫冊,斯特蘭德的《椅子抽象》,斯坦納的《打蛋器和平底鍋》。兩個美國人。美國人活得很膩。畫冊裏還有好幾張達迪科的《人體》。裸露的乳房壓倒了一切。他不是美國人,他是捷克人。東方集團的怪種。另一幅是保羅·奧特布里奇的《長統襪與花》,印得很大,如果流傳民間,勢必會糟蹋很多窮人的孩子……晾曬疊起的長統襪/剛剛折下的鮮花/清晨之露宛如淚滴和/所有故事擠壓成的標本/龍舌蘭與石竹花/岩石與岩屑……
有人咚咚敲門。我臉上沾着塵土去開門。原來是庵主——真正的主人回來了。
我拍拍手,笑着。臉色蠟黃、滿臉驚喜的庵主搓着手,一跨進門就高興得跳了一下。這個動作多少有點像女人。他笑了,再次露出一口不整的牙齒。他向身後招呼一聲,說:
“哎呀你這個傢伙,你這個……朋友們都急,黃科長到處找你哎!”
“我不是說要出發一趟嗎?”
“可也不能走這麼久啊。你怎麼了?哎呀曬黑了,也瘦了,有點……蒼老!”
我說:“很憔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