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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我也許還算一個幸運的人。命運這個東西需要慢慢悟想。時下這個葡萄園真的成爲我和朋友人生之途上的一片綠洲。那兒有童年摯友柺子四哥和他的大胖老婆萬蕙,有一些年輕的朋友,有護園狗斑虎和一枝獵槍……這一切都讓我忍不住一陣陣地思念。在這個世界上,留戀和思念才意味着真正的幸福。
無論怎樣,我們總算從最苦的山頂翻了過來,可同時也發現時間已到中年……多少次走入絕望,最終還是咬着牙關挺了過來。漸漸的,園子裏有了柺子四哥哩哩啦啦的歌聲。誰也沒法弄懂他到底唱了些什麼。他在原野上來來去去,跟海邊那些打魚人全是好友,在魚鋪子裏開懷暢飲,歸來時總要提回一條鮮亮的大魚。他掮着一杆又破又沉的土槍,長長的筒子上總是堵了一朵棉花。他告訴我:“你別看這槍的樣子難看,可實在是一杆好槍,威力大哩,能打死老虎。”其實他後來什麼也沒有打過,一隻流血掙扎的野物會讓他淚水漣漣。
釀酒師武早成了我們葡萄園的常客,後來又與呂擎陽子幾位結識,而且十分投緣。園子裏的每一個人都盼望聽到他響亮的笑聲,他的到來簡直成了我們的節日。柺子四哥總是停了手裏的活兒與他交談,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作爲一個釀酒師,他對葡萄種植是十分熟悉的,不光幫我們試種新品種,還鼓勵我們自己釀酒:“那時候我可就幫上大忙了。”
柺子四哥對“酒”字十分敏感,武早的話讓他高興起來。他咂着嘴看着我,不小心口水都出來了。大概他最渴望早一天喝到自己的酒。對我們來說,葡萄銷售一直是一個問題,不要說自己釀酒了,就是擁有一套榨汁和貯存設備,我們的事情也好辦多了——如果再搞起一個葡萄酒廠,那就是夢想了。到時候我們甚至可以把近鄰那個園藝場的葡萄也買進來。我問搞一個小規模的廠子要投資多少?武早吐出一個數字,我們嚇了一跳。
“那就釀一點自己喝吧!”武早這樣說。
從此,釀酒的念頭就在我和柺子四哥的心裏生了根。
雖然一時沒有釀酒,武早仍然給我們幫了大忙。由於他的原因,我們跟酒廠的關係逐漸密切起來,葡萄銷路從此不成問題。他是我們在小平原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朋友。我發現他雖然長得人高馬大,性格豪爽,心底卻有一份相當細膩的情感。他極其愛詩,一張口就可以背出一些中外名句。因爲有許多年國外求學的經歷,掌握了“兩門半外語”:法語和英語,剩下的“半門”是俄語,說不好,但可以直接閱讀。
他老婆象蘭的到來是一個重要事件。她比他小几歲,快四十的人了,可是長得特別年輕,看上去頂多三十左右。她的臉龐泛着金李子的光澤,一雙眼睛類似於“色目人”,眼窩很深,閃閃灼人。我第一次見她時略微有些喫驚:包了白頭巾,穿着黃色風衣一路走來,朗朗的笑聲把園子裏的喜鵲都逼啞了。我想這該是多麼和諧的一對,他們在一起會十分幸福。武早挽着她的手,親暱地拍着她的肩膀:“這就是象蘭!”他向我們介紹她時聲音很高,像在引見一位國家元首。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對他們的關係誤解得多麼深。其實她第一次出現在葡萄園之前,已經就在醞釀着與武早分手了……用武早後來的話說,“這是一個無所不愛的女人,看山則情滿青山!”他們終於難以共處。問題是直到了最後的時刻,武早還是不能放棄:他簡直是懇求她不要離開。可事情顯然已無可挽回。他們這之前大約有一年多的時間時吵時好,分分合合,武早已經被折騰得死去活來,滿頭捲髮都給抓亂了。他一個人癡癡呆呆地跑到園子裏來,有時只長時間盯住一個地方出神。如此一個男人竟能像個孩子那樣單純執着,只剩下了一門心思。她成了他的一切。一個瘋浪女人,在他的眼中卻差不多成了一尊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