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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詩與酒</h4>
<h5>1</h5>
人生的春天會像水一樣流走。但總有幾個春天會留下來,它不會淹沒也不會消逝。我們的第一本雜誌、封面火紅的《葡萄園紀事》終於擺到了案几上。嚴格來講它是杏紅色的,可總讓我覺得金色閃閃彤光耀目。一切都盡善盡美,加長大三十二開,二百五十多個頁碼,三個彩色插頁;刊物的最末一頁還記載着我們這個葡萄園裏的一些耕作、收穫以及其他一些瑣屑。這是詩與史,雅緻,樸素,沉潛,發力深長且熱情洋溢。我們這些兩腳泥巴的人有着怎樣也無法遮掩的漂泊氣,可是我們的雜誌讓人瞥一眼就會明白它的嚴整、執拗和矜持。這也是呂擎和陽子來到以後,合力玉成的第一件美事。
葡萄園剛開始的日子也是一個春天,不過那是怎樣的春天啊,風沙大作,荒野枯寒;茅屋破了好幾個大洞——我和柺子四哥修補着茅屋,也修補着遺落在荒原上的一顆殘破的心。柺子四哥那時被風沙打得滿臉淚水,斑虎天天跟在主人身後,夾着尾巴奔跑。大老婆萬蕙幫我們抬着那個老大的泥罐,肩膀都壓腫了。大家的手都被磨出了血,可是誰都不吭一聲。就這樣,我們迎來了夏天,接着是一個讓人喜悅和安慰的秋天。
葡萄園的大門如今添了一塊四四方方、刷了桐油的木牌:棕黃色底子,暗綠色的字,上面幾個大字是雜誌的名字,底邊是它的拼音。洋文字母總是需要的。一些人路過時都要站在它跟前看一會兒,有時還要伸手撫摸一下。
我們必須首先把發行部的事情落到實處。可能天下有錢人的邏輯和習氣全都一樣:誰能想象一個億萬富翁爲了幾個小錢還會如此頑強刁鑽,可惡到了讓人佩服?他平時一擲千金的勁兒哪裏去了?我不能想象李大睿其人,無法將那個打印小冊子中的洞察與強辯、荒誕與冷漠,和這傢伙稍稍連上一點點關係。它在他手裏只會備受摧殘。當我與呂擎說到這一點時,對方卻少見地含糊其辭。如果呂擎是借某些見錢眼開的傢伙推行自己的夜貓子囈語,那當然又作別論。李大睿以及他手下的人簡直都有一股不可理喻的固執。最終總算把發行部落實下來,李大睿如前所言,馬上派來了公司裏的一個人,並由這人親自管賬。
我和武早由大鬍子精領着,到鎮上去看那些廢掉的酒廠設備。一進入具體的工作武早就嚴肅得多了,沉着臉指點起來,一邊有人不斷地記下來。“這些設備勉強整一下,再添置幾樣新設備就可以了,反正是生產低檔酒……那些橡木桶扔掉吧,它們不能用了;破碎機要換;水泥臺的樹脂襯裏要重做……”剛剛乾淨利落地發過指示又小聲咕噥起來,“你來這兒的時候可能一切都變了,嗯,咱們也要從頭開始呢……昨天夢裏……”
大鬍子精湊在我耳邊說:“他咕噥什麼……”
“自言自語。他們釀酒的人都願這樣。”我手心裏捏了一把汗:一旦武早舊病復發,那可就糟了。但願他不至於走得太遠——其實他閒下來還是不停地在紙上畫着,表達的無非還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內容,大部分是關於象蘭的夢囈……有時我看見他屋裏長夜燈火通明,忍不住就走進去——很想給他幾片從林泉帶回的藥物,但猶豫了一下,還是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