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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之後,酒廠開張並很快出產了一種淺紅色的葡萄酒。柺子四哥飲了一口,咂咂嘴說:“味道不錯。”呂擎和陽子也認爲差強人意。我喝了一點,問武早:“這種酒的後勁兒大不大?”武早說:“這是稀釋的一種酒精飲料。真正的好酒不是這樣。你等着吧,很快——很快,就像馬蹄叩着你的心……”
最後一句我不能明白。像詩。
<h5>2</h5>
柺子四哥和大老婆萬蕙一直沉浸在節日的氣氛裏。他們看着城裏來的呂擎和陽子,滿面歡欣。四哥掮着那枝沉重的老槍,一拐一拐地在園子裏來往,在剛剛搭成的那棟茅屋前端詳,身後跟着他的斑虎。萬蕙幾乎沒有一點空閒時間,除了每天在園子裏做活,還要爲我們大家準備飯菜。她永遠不會抱怨,永遠都在心滿意足地忙碌。她大概一輩子都在做一件事:給男人安一個家。她的那種溫厚和寬容能夠安慰所有的人,有時候我甚至想:葡萄園裏真正的主心骨不是任何人,而是大老婆萬蕙。
由於葡萄園裏一下子增添了幾口,還時不時地有人往來,萬蕙做飯就緊張得很,常常在中午時分沾着一手面粉從屋裏跑出來,招呼園裏的鼓額幫她生火。我想今後她們兩個的主要工作就是搞好一個食堂了。原來我們只在茅屋的右邊搭了幾間簡陋的棚子做伙房,現在就把它擴大了一倍,重新換了茅頂,又用土坯壘牆,用泥漿抹過並刷了石粉,在裏面擺了兩張大桌子,使其成爲一大間餐廳:即便有外地的朋友來葡萄園就餐、開個熱熱鬧鬧的宴會也足夠用了。我們這幾個人,再加上園藝場的朋友,平時就可以坐滿這兩張大圓桌了。
武早常常和那個大鬍子精、和廠裏的人來往了。剛開始的時候我一定要陪他一起去,後來才知道這是完全不可能的,我總不能一直盯在他的身邊啊。我擔心的是他那種莫名其妙的、隨時而至的咕噥聲把人嚇着。好在這完全不是大鬍子精他們所能領會的。他們或許真的會把這種情形當成天才人物的一種神遊、一種奇異的行爲舉止。謝天謝地,武早並沒有像一般的精神病人那樣手足無措、滿嘴狂言,而僅僅是一種低沉的自語——有時只是一種呢喃而已。
他與我一塊兒居住的這些夜晚,常常讓我感到不知如何是好,讓我處於一種十分愧疚和矛盾的心情——我有時候甚至也像其他人那樣,懷疑他的能力、他的精神狀態。因爲每到深夜,他的思維完全失去了起碼的邏輯,混亂、急切而又癲狂。好在這種癲狂勁兒一到了白天,到了太陽出來時就會煙消雲散……他指揮起工人井然有序,以至於順利地搞成了那種低檔葡萄酒,沒出任何紕漏。天哪,他終於初步勝任了釀酒師的工作。接下去就是按原計劃加快步伐添加設備、增加規模。他說:“釀原汁酒就要開始了,到時候可以消耗掉我們園子裏的所有葡萄,而且還要收購園藝場的那一部分。”
夢寐以求的日子終於到了。這個夜晚我有些激動,又一次失眠了。我不得不像過去那樣用書籍打發時間:輪番看李大睿將要印出的小冊子和那本祕籍,或看點別的。武早睡在外間,後來我又聽到了咕咕噥噥的聲音、看到了一會兒點亮一會兒吹熄的燈火。這個壯漢再也睡不着了,他香甜的鼾聲只有在黎明時分才響上一陣,而那時外邊各種鳥雀的喧譁,還有鼓額和柺子四哥他們驅趕灰喜鵲的吆喝聲又要把他吵醒。他甜甜的睡眠偶爾纔有一次——眼瞅着這個壯漢的頭髮越發髒亂、面色越發灰暗,心裏又疼又急……這天晚上我剛剛打開一本書,武早就來敲我的門,我不得不把他放進來。
他一進門就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我,然後默默地坐在我身邊。他把我炕上的書翻起來,頭壓得很低看着。這樣一會兒,他的手指點着上邊的一段話,一直指着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