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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手捧鮮花的孩子</h4>
<h5>1</h5>
這或許不是夢境,而是少年時代的一個真實經歷:黎明前,我香甜地睡着,她又一次躡手躡腳地走近了。她的步子是這樣輕盈,沒有一點聲音……先是站在近前注視了一會兒,然後就低下頭親吻我的額頭、兩頰,最後又觸動我的嘴脣。她吻得淺淺的,很輕很輕,弄得我癢癢的——就這樣給驚醒了,猛地睜開,馬上看到的就是那雙美麗的鹿眼……我的雙臂環住了她熱乎乎的、潤滑的長頸,再也不願鬆開。黎明前的沉迷和簇擁讓我淚花閃閃。
我最熟悉這雙鹿眼。在我們家周邊的林子裏,如果我大着膽子走到最深最密處,就會遇到一隻小鹿。它早就與我相熟了,我們已經成爲好朋友。我漸漸發現它像我一樣孤單,獨來獨往,到底從哪裏來的,誰也不知道。它的眼睛清澈明亮地看過來時,讓我心上顫顫的。我抱住它的脖子緊緊簇擁時,它就一下下蹭着我的臉頰。我們在林子裏奔跑,一塊兒找果子和蘑菇,冒着被蜇的危險去採一坨野蜜……就這樣一直玩到天地烏黑一片,最後險些摸不到回家的路徑。
只要我忙着上學沒去林子,一大早就會出現那個夢境。它想起了我,也就跑到了我的夢裏。我告訴它我去小屋了,我不能不去,因爲我真的着迷了,我再也離不開了……它欣喜而困惑,好奇地詢問——什麼樣的小屋?小屋裏有什麼人?
是這樣,每天從早晨開始,我都在盼望和等待。匆匆地喫過飯,然後帶上書包就出門了——“星期天也這樣嗎?”“嗯,星期天是最好的一天。”我穿過空空的校園,一直走向那個小屋……
我不知誰擁有過這樣的幸福,有點莽撞,還有點膽怯;隨着接近,我的腳步變得遲緩了,心中的那個小兔子又開始撲撲撞人了。我把一大束鮮花從包中掏出來,它因爲有硬紙筒保護起來,一葉一瓣都沒有折損。我站在門前一聲不吭,屏住了呼吸。就這樣佇立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敲門。多麼羞怯的聲音:篤、篤篤。啊,我聽到了她的腳步聲,接着門打開了……
她將我和懷中的鮮花一起擁住。
那一刻我相信自己的臉色也好似那一束鮮花,因爲我覺得滿臉都在灼燙。“老師……”一聲呼喚小到了只有自己才聽得見。我依偎在她的胸前。時間一秒一秒滑過,每一秒價抵千金。我害怕自己語無倫次,緊緊咬住牙關。這是人世間最溫暖的地方啊,她身上的芬芳早已蓋過了那束鮮花。我急促的呼吸讓自己無法隱藏,一句話也說不出:其實是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只想永遠待在這兒。
可是我天一黑還要回那個小茅屋,那纔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