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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大網接近海岸,買魚的女人和孩子就呼一下圍過去。大家都看到圈在大網當中的那一灣水開始沸動。大魚嗷嗷叫,小魚吱吱響。原以爲是軟弱無能的蝦,這會兒在水裏是那樣英勇無敵。它們的長鬚能夠像箭鏃一樣飛射和挺刺,那纖弱的腿只是輕輕一蹬,身體就如同閃電般彈向一方。這軀體近乎透明,你會覺得它的體內都是透明的水,或者是晶體。它弓起的脊背充滿力量,讓人怎麼也弄不明白這力量是從哪兒來的。烏賊魚那些紛亂的、佈滿了吸盤的長腿看得人眼花繚亂。無數條長腿宛若綵帶在水中舞動,瘋狂地舞動。它們的腿攀在了海草上、魚尾巴上,就緊緊揪住不放。黑色長刀一樣的鮁魚橫衝直撞,不斷跳起來砍擊海水。只有一些小魚在匆匆來去,好像對即將來臨的危難毫無知曉;它們在水邊上引逗拉網的人,右邊擺動一會兒,左邊擺動一會兒。一羣小魚中,領頭的是條不知名的、不出眼的灰色脊背的小魚——當所有的魚都在驚慌叫喊時,惟有這一羣小魚在快樂地遊動。
魚在狂叫,太陽也嗞嗞有聲。一羣羣的大人孩子圍住了逼近的網。一個人指着魚說:“它們就像熬乾的米飯”——說這話的是一位買魚的老太太。因爲這時海水漸漸濾掉,各種各樣的魚擁擠在一起,每一個面孔都可以看得清楚。我從來沒有看到這麼多的魚,它們真的像熬稠的米飯一樣,就要從鍋子裏端出來了。一邊早已鋪了一張張席子準備着。有人用一個大柳條鬥裝起了活蹦亂跳的魚,吆吆喝喝往席子上倒。魚在席子上跳、叫,直到堆成了小山。
各種魚堆在席子上的一刻,看漁鋪的老人嗷嗷一叫,像彈皮球一樣從鋪子中躍出,一路跌跌撞撞跑過來。他拿出了一個大鐵盒子、一個水桶,蹲在席子邊上兩眼放光。他盯住了這些魚挑揀着,嘴裏噗啊噗啊噴氣,一會兒就把鐵盒子盛滿了,再把那個水桶弄滿。他拎着跑回了鋪子。
只過了一小會兒,漁鋪子那兒就飄來了一股海鮮味。大家都明白,守漁鋪的老人開始做午飯了。
魚全部整到席子上時,拉大網的人才鬆了一口氣,紅鬍子也不跳了。海上老大每當這時候就要蔫上一會兒,打打瞌睡。一邊有人吆吆喝喝扛來一杆老大的秤,開始賣魚。魚販子們呼叫着從四面圍上去。與紅鬍子差不多的是那些拉網的人,他們這時也總是躲在遠處,仰在沙灘上,讓火辣辣的陽光直曬着。
早一點將魚買到手的人並不急着離去,他們從躺得橫七豎八的男人身上跨過去,罵着什麼。一個女人揹着魚簍,正要從一箇中年男子身上邁過,那個中年男子就用腳鉤了一下。她毫無防備,跌在地上,魚撒了一地。她罵起來,那個男人就幫她把魚裝到了簍子裏。後來男人又喊一句什麼,一把將她的辮子揪住。女人正生着氣,轉而笑嘻嘻地伸手捏他,又用沙子把他的身體淺淺地埋了。男人不停地呼喊,虛張聲勢,讓四周的人快來解救——幾個人果真圍上來,一會兒就把那個女人的衣服剝光了,又把她抬起來,吆吆喝喝,在她的叫罵聲裏撲通一聲扔到了海里。那個女人在淺水處使勁縮着,不敢站起,只說:“你們這些該死的,挨雷打的,快還我的衣裳來……”我覺得她只是罵,並不太惱,因爲她一會兒又在那兒撩着海水洗起了脖子、臉,洗得那麼細心。
正在她洗着的時候,懶洋洋的紅鬍子看見了,接着就一邊打哈欠一邊脫衣服,脫得光光往海里走,一個猛子扎進海里。淺水處的女人嚇得趕緊喊救命。紅鬍子的頭從水中探出說:“就來就來。”女人往深水裏逃,水淹沒了她的胸部,紅鬍子一直追上去。紅鬍子好水性,在深水裏竟能像走路一樣搖擺,直着身子把女人抱住。他們摟抱着越遊越遠,伴着那個女人的快樂大叫。岸上的許多人都停了手裏的活兒往大海深處看。
水中的那兩個人抱成一團,只留下了一個小黑點兒。這邊的人說:“嘖嘖。人家老大就是厲害,在水裏硬挺着也沉不下,還能騰出手來做些別的事情……”
黑點在海上顫抖着,漂游着,這樣直待了很久才漸漸變大。海上老大手牽着女人回到了淺水。女人經過了這一回好像並不那麼害羞了,大大咧咧從水裏鑽出,渾身溼淋淋地走到岸上,抓起衣褲就穿,說:“煩不煩死個人!”
有人問老大:怎麼樣怎麼樣?紅鬍子說:“我像個老海龜,把她馱在背上,一馱老遠。‘大鯊魚過來了。’我說。她嚇得吱哇亂叫,我就把她藏在身子底下用腿夾住。夾一會兒,我說老鯊魚跑了,她纔敢重新伏到背上。這娘們兒好沉,有個三百二百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