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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廖若瘋迷一般搬弄起一個紙箱。廖縈衛看看妍子,搞不明白,只好一塊兒幫孩子。找到了,原來是兩枚古錢幣:一枚是帶小方孔的“秦半兩”,一枚是齊國刀幣,夾在一些花花綠綠的卡片中。廖若把錢幣攥緊了,裝進口袋裏,又小心地將那些卡片一張張疊到一起。廖縈衛剛剛看明白就吸了一口涼氣:那些卡片都是面額很大的遊樂券,全是那個公司的,持卡可以去桑拿浴、酒吧、迪廳……總的面值少說也有幾千元。廖縈衛用眼神示意妻子,她驚得合不攏嘴巴。這之前廖若藏得嚴嚴實實,他們兩人竟然從來沒有看到。“我的孩子,這都是哪裏來的啊?別人送的還是買的?”她想攬住孩子,卻被廖若一下甩開了。他把所有卡片全塞到了衣兜裏,然後伏上窗子。妍子再次問起時,廖若突然嗓子尖尖地大叫了一聲。他們再也不敢吱聲了。
廖若每次去酒吧都要瞞住爸爸媽媽,因爲他們曾爲這個跟廖若發過火。孩子逃學,這是廖縈衛和妍子最害怕的。他們知道他跟那一幫孩子混在一起絕不會有好結果,那些人都是包學忠帶來的,不知怎麼糾集在一起,有的年齡已經很大了,壓根就不想升學。廖若最初去酒吧打遊戲機時理由十足,對廖縈衛說:“你們爲什麼把遊戲機藏起來?我們家裏有好玩的我就不去酒吧了。”“那也不能整天泡在遊戲廳裏,你還要做功課呢,哪有半夜趴在那些地方的孩子?”“你們以前就趴在遊戲機上!你們也這樣,也進酒吧和舞廳!”廖若盯住爸爸。廖縈衛無言以對。是的,他和妍子一度也去過舞場,那時候許多人都迷戀跳舞。“可是,可是那是過去了,再說你總不能和大人一樣吧!”“大家都是平等的——我們全家都要平等,這是你們說的!”他和妍子不再說話,只覺得心裏一陣陣發痛。跳舞,鋼琴,最新的家電產品,所有最時髦的東西總是對他們形成了最大的吸引力。可是現在,他們覺得自己正在爲此付出代價。
經過了那次爭論,他們知道已經很難阻止廖若了,他將把更多的時間花在酒吧和遊戲廳裏。
一切不出所料,最令人傷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廖若一連十幾次逃學,還有兩次可怕的失蹤。問他哪去了?他先是支支吾吾,後來乾脆說去了公司遊樂場。那兩次失蹤差一點沒把廖縈衛夫婦嚇死。如果這之前他們多留點神,或許就會發現孩子有什麼不對勁兒:無端地興奮或沮喪,常常一個人出神。也就在那些夜晚,他們曾被兒子夢中的尖叫給驚醒,原來他在半夜裏喊叫着錄像和電子遊戲中的沖沖殺殺——廖縈衛和妍子坐在牀邊看着,知道兒子被一個虛擬世界牽引着,已經越走越遠難以回返了。
清晨,妍子看着臉色蒼白的孩子流淚。廖若背上書包時對媽媽說了一句:“我再也不逃學了。”“好孩子別讓媽媽傷心啊!”“嗯,嗯嗯!”
廖若果然一連好幾天沒有逃學。可他有幾次還是忍不住,就在回家的路上拐了個彎,去了就近一個髒得可怕的簡陋場所。這兒比公司遊樂場差多了,不過一羣孩子玩上了也就忘了其他。夜一點點深了,遊戲機啪啪響,人像在冰上滑動一樣,一直滑到那個最曖昧的地方……幾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來得很晚,他們跑得臉色赤紅氣喘吁吁,一見廖若就做着親暱的手勢,嚷着:我是大河馬!我是青蛙!我是五花蛇!廖若盯住他們,小聲說:“我再也不會失約了,真的真的。可是媽媽啊,媽媽爲我哭了。”“她們個個都一樣,她們什麼也不懂,不是嗎?”“……”“喂,夥計,你有古錢幣嗎?”“爲什麼要它呢?”“別問……”
那個夜晚廖若獨自去了河邊合歡樹下。這是個有月亮的日子,他站在那兒心怦怦跳。我的媽啊,我的手一直抖着,就等着一個可怕然而卻是誘人的時刻。手心裏滲出了汗,直等到夜深人靜星星都斜了,還是沒有出現那個聲音。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正無精打采往回走,一抬腿就聽到有人在遠處的灌木中咳嗽。然後是細細的聲音:“別走啊,是我嘛……”
那個讓人詛咒的夜晚,他永遠忘不了灌木怎樣在微風中搖動,一眼望過去什麼也沒有——了。可惜他什麼也沒想就走過去了。夜色中三個黑影閃出來,其中有一個很高,一看就知道是大人。都是男的,不,有一個好像是女的,頭髮長極了。不過最後廖若發現那也不過是個長髮男人。三個人中只有一個是十幾歲的中學生,其餘兩個至小也有二十多歲了。廖若厭惡這嗆人的煙臭味兒,回頭想跑。長髮男子哈哈笑着:“那不成,那可不成!”
他們在濃濃的夜色裏圍上來。廖若聲音發顫:“你們想怎樣?我是過河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