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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你爲什麼不走河橋那兒?恐怕是來約會的吧!”
廖若不再吭聲。一個臉上疙疙瘩瘩的傢伙齜着板牙湊過來,讓他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大蒜味兒。他想躲閃,被長髮男子一下抱了起來。
這個夜晚廖若真是怕極了。他心裏有一萬個後悔。“媽媽,爸爸……我在這裏啊,我被騙來了。”他只在心裏呻吟,不敢讓他們聽見。三個人一路拉着他往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最後過了滑膩膩的小河橋,來到了一個快塌的小屋子。屋裏是一個大土炕,上面既沒有被子也沒有席子,只有一團草。另一間屋裏有人走動,一會兒那人出來了,原來是個四十多歲的瘦女人,她叼着一個又黑又大的菸斗,見了廖若立刻“哎喲”了一聲。女人穿了長衫,不繫釦子,中間束了一根帶子,這時一抽帶子全敞開了,露出兩個黑乎乎的乳房。當廖若看到她的下身也是赤裸的時,嚇得“啊”了一聲,一下跌坐在了地上。長髮男子硬是把他拉起來,這時他纔看清這屋裏到處都是蜘蛛網。就在黑黑的炕角,蜷着一個男人,這傢伙的頭好像陷在一堆東西里面。“妖怪……”他心裏不由得說了一句,嘴角開始打顫。女人大笑。
廖若哀求着:“放開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什麼?多好的事兒,小綿羊早晚得學會喫草吧!”女人吸了一口煙,把菸斗磕打一下放下。炕角的男人咯咯笑,這讓廖若嗅到了刺鼻的腥羶氣,差一點吐出來。幾個人一齊掙着去摸廖若的衣服,他最後給弄得渾身全是撓痕。幾個衣兜都給翻過來了,他們對女人罵咧咧地說:“媽的,就這幾個鋼鏰兒!哪來的古錢幣!”女人低頭對黑影裏的男人小聲說一句:“完了,你要的東西他沒有帶來。這是個小騙子……”炕角的男人像蟒蛇一樣呼呼吐氣,擺擺手嚷了一句……
這天夜裏廖若不記得他是怎麼給放開的,只記得一腳踏出小泥屋時,兩眼什麼也看不見了。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黑夜——漆黑漆黑,天上的月亮和星光全都不知隱到了哪裏,好像真是被天狗吞下肚裏去了——他親眼看過天狗吞喫月亮的情景:那時所有上年紀的人都喊着“嘬呼嘬呼,天狗吞月了!”他在那時總想笑,因爲他知道那僅僅是一次月食而已。可這個夜晚就不同了,這個夜晚他寧可相信是天狗真的張開了血盆大口。天哪,他不知道該怎樣向媽媽和爸爸撒謊,不知道能否騙過他們。他不知道身上是汗水還是那幾個惡魔沾上的毒汁,他只知道這輩子都揩不掉這髒氣了。黑夜啊,如果這時候變成深不可測的大海把人一口嚥下就好了,讓他從此消逝得無影無蹤纔好。有一刻他不想走了,蹲在地上,因爲心口疼得不想直腰。他走進河葦深處,撥開水邊的青草,聽着嘩嘩的水聲,這才記起要把衣服脫掉。他把衣服掛在一棵柳樹上,然後一頭鑽進了水中。水真涼啊,涼得刺骨。可是他一口氣遊了很遠,又游回來。洗啊洗啊,裏裏外外地洗它個透……他邁着貓一樣輕的步子上樓、進屋,還是讓媽媽和爸爸發現了。其實他們一直沒睡,一直在等他呢。
“我的孩子啊,你可回來了,可回來了!”媽媽撲過來摟住他,親他的臉蛋。爸爸問:“你到哪去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媽媽也嚴肅起來。他鼻子吭了一聲,搓搓臉:“我……去林子那兒玩,想不到迷路了。”“你沒有和同學在一起?”“開始是的。後來……後來我們吵架了,我就一個人玩了。”媽媽心疼了,重新抱住他:“又是吵架。該和大家好好玩。看身上折騰的,這是荊棘劃的吧?哎呀縈衛你看看,你看看!”她婆婆媽媽到處找碘酒,在屋裏竄來竄去。他心中可憐媽媽,可是不知爲什麼還有一點兒厭煩。
這天夜裏餘下的時間,廖若一個人待在黑影裏,不敢開燈。他害怕這個噩夢般的經歷,他哭它,哭它給予的一切。他默默下個決心:自己這一輩子都不進遊戲廳、不去酒吧,不,是一輩子都不碰那裏的一切了!那真是魔鬼才能發明的器具啊,那是魔鬼用來誘惑孩子的。他只有這個夜晚才能同意爸爸媽媽的話:一個孩子應該遠離它。
<h5>2</h5>
廖若那些日子是被恐懼纏住了的,日夜都是那個噩夢。他除了對它的恐怖,還有另一種害怕:害怕家裏人知道,更害怕其他人知道。他的目光只要一觸到漆黑的屋角,就覺得那兒裝滿了他的祕密。
他把許多時間用來回避那個夜晚的重演——一幕幕如在眼前,越是迴避它們越是出現。那個女人的聲音,蜘蛛網,還有黑影裏等待古錢幣的男人。天哪,他越來越明白過來,那個夜晚自己真的遇到了妖怪!那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旱魃吧?這是真的嗎?他不記得自己最後的情形,不記得那個結局。“我沒有,我沒有撒謊!我是出來看看的!”他在爲自己爭辯。可他的口氣不那麼強硬,因爲他知道自己腦海裏閃出“古錢幣”幾個字時,只覺得兩手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