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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才知道,只要一挨近了他們,就再也不可能是乾淨的人了,這一輩子都會散發一股腥氣。那個黑影裏的男人蟒蛇似的噝噝聲讓他一想起來就打抖。但他牢牢記住了他索要的極怪異的東西:一種古錢幣。
爲了驅走那個夜晚的恐懼,他更多的時間和包學忠待在一起。這個悍氣十足的小子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懂。錄像廳裏看到的一切,那些閃跳不息的裸女圖片,那些讓人不敢睜眼的畫面,包學忠不知看過多少。對方有一撥無所不能的朋友,他們能搞來人世間的一切。包學忠還鼓勵他說:“你應該去見識一下了。你如果有一筆錢,就能去會外國妞兒。她們的頭髮、其他地方的毛髮,都是金色的。沒有錢嗎?我告訴你賺錢的辦法。”他問有什麼辦法?對方咬着嘴脣不說。包學忠有一次對他賣個關子:“反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廖若有一次對包學忠說:“我什麼都不想要,現在只想……喂,我是說,你能搞來古錢幣嗎?”
包學忠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盯着他。
“我說的是真的。”
包學忠笑了:“玩古董呀?小樣兒!”
他沒法解釋。他再也不提這件事了。
原以爲包學忠很快就會忘記,誰知有一次他見了廖若大喊大叫:“你小子好啊,我一連幾天找不到你!我以後不帶你玩了。”廖若說:“我不知道啊。”“那你怎麼不去酒吧?”“我不敢,我爸盯着我呢。”“啊呸!”他不屑於再說,拍了一下他的手,吐一口走了。廖若這才覺得手中給塞進了什麼東西,張開手掌一看,原來是兩枚破銅錢!他不轉睛地看,真看不出它有什麼好。
從這一天開始廖若又掛念起那些地方了——他擔心有人會找自己。如果想起唐小岷,心裏立刻就急躁起來……他對偷偷攢下的一些裸體圖片煩透了,不過對電子遊戲倒是有點入迷。只要一想到“酒吧”“錄像廳”幾個字,眼前就要出現那些扭曲的圖像,他的手就要抖。“媽媽啊,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了……”有許多次他的手又在桌子上亂敲起來,就像坐在遊戲機前一樣。深夜,爸爸媽媽都睡了,時鐘的秒針發出嚓嚓聲,他覺得這聲音每一下都在悄悄催促他:“快去、去,他們都在等你,等、等……”他咬咬牙忍下了。第二天他一發狠,還是去了那個髒得可怕的路邊酒吧,這裏實際上是一個隱蔽的錄像廳和遊戲屋。啊,這可惡的地方,一進來就粘人。他小心翼翼挪動目光,想看到幾個熟人。黑乎乎的,只有那些光閃閃的魔器是聽話和守時的,瞧它又閃閃爍爍逗弄你了,一個迷人的花花海洋一浪高過一浪,任你遊個痛快。他的頭蒙着往前,讓污濁的水流把周身衝個稀里嘩啦,衝得髒物糊個滿身滿臉也在所不惜。黏黏的泡沫把嘴和鼻孔全都糊上了,呼吸都快堵住了,可是這時候你得堅持住,你決不能退卻半步。你像揪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樣死死揪住,可它黏糊糊的老要滑開。嗯,我使勁把它揪住,就像殺掉一個仇人一樣。
不知爲什麼,總是那一撥髒話連同不敢直視的圖片最先讓他嫉妒起來。他閉上眼睛。唐小岷如果來到身邊,他肯定會和她一起離開這裏的。他知道她不會邁進這裏一步,這會兒還不知在哪裏呢。大概她的所有親熱話都說給那個該死的駱明瞭。他這會兒敢肯定她與他是頻頻來往的。那個小傢伙,那個小傢伙!他忍住了什麼,輕輕呼喚着她的名字,又說了一個不好的字眼。他不敢對她說一句黃色的話,頂多是灰色的,紫色或紅色的。反正讓她猜去吧。我是大河馬,我是老貓精和海獺。她的小腦瓜什麼都猜得出。“我一萬次地愛你愛你……而且,一萬次地——要你要你……”他趕緊在腦海中刪掉了“要”字。他想起了那個可怕的無比黑暗的夜晚,淚水湧出來。他怔在黑乎乎的角落裏,一聲不吭,全身打抖。不知是什麼聲音讓他睜開了眼睛:那些可怕的圖像又扭結在熒屏上了。媽啊,我的不能飲下的毒酒,它散發出如此辛辣迷人的氣味,又如此黏稠。它像螢火蟲的火一樣燒着我的眼睛和心肺,我的眼很快就要瞎了,再也看不見東西,只能看見無花果的花了。它是冷火煎熬的苦藥,一喝進肚裏腸子就翻轉起來,一會兒全身就冒出了火苗,這火苗也是藍色的,就像螢火蟲的火。一條赤裸的美女蛇飛舞起來,它飛啊飛啊變成了一個人,一個長了大眼的小姑娘。媽啊,這是唐小岷在飛舞着誘惑我呢,她簡直無所不在無所不知。她像蜜蜂一樣圍着我旋轉,吵壞了我的耳朵。我的淚水無法忍得住,我的幸福苦澀的淚水是螢火蟲的火燒出來的。媽媽,救救我吧,我馬上就沉下去了,我馬上就要被螢火蟲的火燒成了粉末。我變成粉末迎風飛揚,在這個世界上從此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