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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藍珂從招待所門前的小路上一次次匆匆走過,當然是去找他的場醫朋友。他偶爾也來我這裏待一會兒,總抱怨說:“他這個人!他這個人!”我想他們算是一對特殊的朋友,連結他們的主要是那些電子魔器。他們,還有廖若包學忠一羣孩子,都在一片無形的茫海里沉浸,直到淹死都不會上岸。他們時刻準備興奮、痛苦、癲狂、沮喪、絕望,還有無法言說的歡樂。“這是一種無邊無際的資源,你進入了,連接了,你就成了一個共享者。當然,你也是一個節點——小小的、小小的、微塵一樣的節點。”這是當年城裏那位電腦朋友的話,當時他正預言不久的將來——那時因特網就會建立起來,那個時候我們就將生活在一個完全不同於現在的世界上。就因爲對這一天的憧憬,他有許多時間是兩眼焦紅的:“到了那時候,你想想會是怎樣的情形吧!”所以我現在完全能理解藍珂和場醫他們的狀態:急於走進未來,而且已經急不可耐。
場醫終於又出現了。這一次他神情特異,對我說:“你以爲我去了哪兒?我是到那個公司應聘去了。”
“哪個公司?”
“當然是最大的,就是‘得耳’那個公司!”
又是“得耳”!我問:“他請你了?”
“他是董事長,已經不太問事,如今一切都由下邊一個姓蘇的總管在辦。姓潘的主任來過,他是代表蘇老總的。如今任何一個公司只要幹大了,沒有自己龐大的電子系統那真是不可想象。土老帽們也知道在這個時代該玩什麼。以前他們有幾個錄像廳和酒吧,那只是小打小鬧而已。而一個大公司發展到今天的規模,就要準備迎接自己的未來,那時要有更發達的神經系統,有千里眼順風耳……你瞧我在魯班門前掄起了斧頭。”我問他要改行了?他搖頭:“不不,兼個職而已。現在的人三職四職都有的,這樣的用人方式對甲方乙方都好。我場裏的這個差事還不能丟。”他說到藍珂,認爲對方也應該到那個公司去找個事兒乾乾。“做公司醫生嗎?”“那倒不一定。可以看看病,提供醫療諮詢,還可以爲我打打下手什麼的。反正他這樣的人算是‘複合型人材’。”場醫得意地笑了。
他這一會兒談得興奮,最後問我想不想去他的“小屋”看看?還沒等我問是什麼小屋,他已經在前邊帶路了。他的步伐裏透着許多醉意,彷彿這失蹤的一些天裏一直泡在酒裏似的。他一邊走一邊咕噥:“人哪,只要是真朋友就會想着你,人在關鍵時候總是想着朋友啊,可是我們……藍珂這小子,我不在他老來;我回來了,他又不來……”在醫療室隔壁有幾間小屋,看模樣並不起眼,可是進去之後才讓人大喫一驚。原來這些小屋是後來加蓋的,它們與後面的高牆之間原來有好幾米寬的空地,這會兒都被連接起來,成了祕密洞穴似的一大片。“這裏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我得讓你開開眼了,你不要說我整天像個傻子似的。我也有自己的老窩。”他的得意比剛纔那會兒又增加了許多,一邊說一邊比比畫畫。我發現屋子裏光線太暗,所以大白天也要開燈。老天,這裏真像一個魔洞,亂到了極點,到處是小桌子,上面擺滿了電器,桌上散放着一些錄像帶之類的東西。再往裏走又是電視機和投影機什麼的,還有一些沒法辨認的各色物器。他轉臉看我時,我突然發現他的眼睛有些紅腫。他咕噥說:“我老婆最厭棄的就是這裏,她覺得我把家裏的一點錢都拿來揮霍了。可男人嘛,總得有點愛好嘛,我這輩子不賭不嫖,也算得上是個好男人了吧。”說着在一個黑乎乎的蒙了布的東西跟前站住,又看看我,那模樣就像一個了不起的魔術師一樣,笑眯眯地揭開了大布:露出了一個有許多方格的大木架子,每一個格子中都塞了裸露着電路板的器具、一些誰也叫不出名字的新奇玩藝兒。他笑笑:“這裏有我全部的寶藏。”“這個架子上?”“不,我是說在我的這個窩裏。在這裏你想看什麼、瞭解什麼?想過眼癮還是耳癮?是文字還是圖片?是三級片還是什麼別的古怪魔幻?你做夢也不會想到的事情,我這裏都發生了、記錄了,要問它們來自哪裏嗎?來自全世界!是整整一個地球村的祕密——誰知道呢,也許還有個把外星人偷偷摸摸塞進來的一點私貨哩,這些真的很難講的。不過它們這會兒都成了我的財富,而且每個月都在以你想象不到的速度、呈幾何級數增加。這不是我在吹牛,而是一個事實——行了,閒話少說,咱們得來點兒實的了。”他說着擺弄幾下,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音驟然響起,他趕緊把它調小。前邊的一塊銀幕上出現了圖像,它們變幻抖動,內容亂七八糟,而且切換得飛快。我相信這是用圖像堆砌的夢囈,是藏在無數角落裏的幽靈集合起來的狂舞,它們在放肆叫囂。他在一邊按動一些按鈕,口中唸唸有詞,一雙手莫名地亂抖。我想盡快讓其結束,想把他拉到光線好一點的地方。
“我比你們大城市的那些傢伙起手更早。我已經超音速了,他們還在地上爬呢。真的,當然這不包括你城裏最頂尖的高手朋友。不過他們當中有的後來也不太迷戀這個了。我存下的東西夠你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地看和聽,這樣整整花上兩輩子都享用不完。你信不信?”
“當然信。不過這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