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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讓人給金娃家送來一大笸籮面,一個豬頭,五尺土布,然後給金娃洗了身子,換上嶄新的衣服。孩子離家那一刻,老兩口哇一聲哭出來。領人的不高興了,鬆了孩子的手。老兩口趕緊賠不是。
從此以後金娃就是族長的人了。都說老族長這輩子沒有可心的後人,這一下有了。其實老族長有個兒子,如今大了,跟上人去東北做買賣。他是被老族長打跑的——一年上老族長坐在炕上吸菸,聽見隔壁有人哭,一伸頭看見了什麼,提起棍子就把兒子一頓暴打。就這樣,遍體鱗傷的兒子被人領到了東北,一去不歸。老族長端量着金娃,對四周的人說:可惜輩分不對,要不我就收下做了兒子。
金娃一直跟在老族長身後,走哪兒跟哪兒,一離開半步老族長就嚷:我娃!這時金娃就得跑上去,讓他把手牽了。老族長坐在大樹下,金娃就給他理眼眉,理上半個時辰再捏弄腳指頭。老族長閉着眼,呼呼睡過去了;一醒來就把金娃攬到懷裏,伸手撫摸他的身子,說我娃全身的皮兒就像綢緞。
夜間老族長怕冷,要摟着金娃入睡,金娃要翻個身都難了。冬天金娃身上火熱,老族長摟得更緊。天剛黑老族長就要上炕,一覺醒來纔是半夜。下半夜老族長滿是精神,坐起來抽菸,吸得煙桿嗞嗞響。這餘下的一截時光主要是逗弄金娃了。金娃下半夜是最困的時辰,老要打瞌睡,老族長就一遍遍扳他的下頜,撓他,又把他放平,蹲在炕上看他赤裸的身子,正過來看反過去看,百看不厭。老族長親他的時候,他被煙臭味兒燻哭了,哀求說:老爺爺你饒了我吧!老族長就發狠地按住他說:不饒!不饒!
老族長夜夜與孩子耍弄,精神頭兒越來越大,兩隻眼火紅鋥亮,鬍子都翹起來了。他讓孩子爬上脊背踩,又讓孩子枕着他的肚子睡覺;一鼓一鼓的肚皮聳得孩子睡不着,他就大笑……金娃千央萬求才被應允回家一次,爹媽見了親不夠。有時他哭着躲閃,爹媽問好娃兒這是咋了?金娃脫了上衣,爹媽一看都流了淚:孩子周身上下都是牙印。他們捂着嘴喊:這個老不死的畜生啊,這個心比蛇蠍還毒的人哪,他怎麼能咬這孩子?金娃說這不是咬——他親我,一用勁兒就這樣了。他說再也不回了,死也不回了。老兩口兒哭着規勸:好娃兒說得多輕巧啊,你和爹媽都在人家手裏攥着哩。金娃一聲聲哭,爹媽嚇得捂了他的嘴,一遍遍哄他。
金娃一離去,老族長就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水煙也顧不得吸了。四周的人想幫他,剛一挨近就被呵斥:滾一邊去,死不淨的殺材!四周的人都嚇壞了,說天哪,老族長這是咋了?幾天過去,好不容易金娃回來了,老族長像個年輕人那樣一蹦老高,迎上去一頓好摟。金娃滿眼都是畏懼,只是緊咬牙關。天還亮着,老族長就房門關嚴,爬到炕上,說好孩兒快快爲我捏弄起來。金娃又看到這紅黑色的鼓鼓皮肉了,又嗅到這刺鼻的羶氣了。
老族長的夜晚有多麼長,只有金娃知道。他好不容易纔熬過了上半夜,還有更加可怕的下半夜。下半夜老族長養足了精神,虎氣生生地把小金娃耍來弄去,讓其一刻也不得安生。他把金娃細長的雙腿挽起、伸開,又揪緊腳腕拉成一字。有時他坐在金娃身上,壓得金娃險些絕氣。老族長的臀部讓人想起柳木水斗,坐在金娃身上,讓金娃淨想死和逃兩個字。
“老爺爺,俺不敢了,俺害怕了……”金娃終於發出了哀聲。老族長翻着又厚又寬的眼皮說:你是我娃,你又怕個什麼……這天風大得像要掀倒屋子,趁着下半夜還沒有到來,金娃裝着解溲出了屋門,然後攀出了院牆。他赤身裸體,沒有一根布絲,到了外面纔想起找塊蓖麻葉子遮身。他原想跑回家去,又怕爹媽把他送回。他在自家土屋後面哭了一會兒,就往南跑了。天亮前他跑出了二十里,想起爹媽,心裏一疼,又回來了。他只想趴在屋後的麻地裏看他們一眼再跑——這一跑還不知猴年馬月纔回呢。誰知這可不是個好念頭,他在麻地裏迎來了早晨,也迎來了危難——還沒等看到爹媽,老族長的人就圍上了他們家的房子。金娃明白了兇險,拔腿就往外躥。麻地裏的鳥兒驚得滿天飛,他像風一樣快。可是他還想看爹媽一眼,在村頭再也跑不動了。前邊是嗚嗚響的河水,過了河就是他鄉。他坐在河邊一動不動。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了動靜——老族長的人撒開在野地裏,像合一面大網那樣把他一下圍起,捉緊。那些人對他說:這回你可死定了吧?
金娃一聲沒哭。他覺得哭夠了,不想再哭了。
他昂着頭站到老族長跟前。老族長瞥瞥他,哭了。老族長哭着一拍桌子,幾個大漢就把他綁起,拉到一間黑屋裏去了。那黑屋離老族長的屋子只有一道窄牆,裏面噼噼啪啪的聲音一響,老族長就喊:“啊呀,這不是人遭的罪啊,這哪是人遭的罪啊!”老族長的聲音傳到黑屋裏,那些傢伙下手更狠,邊打邊罵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