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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一開始不願撒手,後來見我扶得挺好,也就離開了他,在後邊走着。父親咬着牙,發出咯咯聲。他身上真的有一種骨頭相摩的聲音,我懷疑那就是斷掉的肋骨。他身上沒有一點地方是乾淨的,我離他很近,所以能聞到一種血腥味兒和臭味兒。他的頭髮被扯掉了不少,整個頭皮有的地方白,有的地方被血水染過。我覺得可怕極了。
事情糟透了。那時我真盼望這個不幸的、讓我深深懼怕的人快些死去吧——他死了對自己、對全家,都未必是一件壞事……
外祖母在小果園最東邊的那棵大杏樹下坐着,她在等女兒和女婿。我老遠就喊了外祖母一聲,被父親瞪了一眼。他要像老鼠一樣無聲無息地溜進小茅屋。他這一次也許是對的。
當我們挨近茅屋的時候,父親一下子喊了起來——我們全都呆住了——父親千辛萬苦栽種的那一排向日葵不知被誰用刀從半腰一一斬斷……已經開始綻花長籽的向日葵就那麼被砍掉了,茁壯的軀幹滲出了豆粒大的晶瑩,又順着軀幹往下流淌,不停地流淌……我想這肯定是那個背槍人砍的。我問外祖母,外祖母說不是他們——從外面進來一幫人,他們丈量茅屋,硬說這些向日葵種在了公家的土地上。
父親跪着喊叫,伸手撫摸那些向日葵。再後來他抬頭仰望那棵大李子樹,一動不動地望着;接着他的目光又去望天空。我記得天空是碧藍碧藍的,沒有一絲雲彩。父親像老牛一樣昂天叫了幾聲,回家去了。
我們進屋不久,老駱偷偷地溜進來。他從來不理父親,只跟母親說話。他說:“肯定是其他兩個背槍人去告密了,那些壞蛋纔來了……”我們知道他是真誠的。母親很感激他,說:“沒有辦法,我們知道你也無能爲力……”
老駱只待一會兒就趕緊走開了。他雖然是監視我們的,可他自己也處在另外兩個背槍人的監視之下。他在公開場合從來不敢表露對我們的熱情。我們都知道,有一個老駱是一家人多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