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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因爲離火車路近,所以多年來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就一直在打火車的主意。他們瞅準了火車在這兒停留三兩分鐘的機會,竟做成了很多事情。幾乎半數以上的人家都有一輛小架子車,車上擺放了汽水瓜子之類,一旦火車停穩,就從車窗上做交易。做這活路得眼疾手快——必須在車子啓動前把錢取回。
如果有臨時停下的煤車和其他貨車,有人就在深夜裏對付它。結果半年時間有十餘人被逮,還有一個壯年漢子被當場擊斃。
儘管如此,那來來去去的火車還是非常誘人。人們知道它會一直這麼跑來跑去,誰也阻擋不住。他們更知道它會給小村扔下什麼、帶走什麼。
這十幾年裏,有二三十個姑娘和媳婦隨着送喫食的架子車,摸透了這個龐然大物的脾性,有的竟先先後後爬進車裏,隨它走上一程又一程。她們把架子車扔了,一扔扔上半天、一天,毫無牽掛。過了許久許久,從相反方向駛來的火車一停,她們又三三兩兩跳下來,嚷着:“俺坐過了站哩!”
“坐過了站”的婦女越來越多。後來都明白,她們是去車上找“戴金戒指的男人”——據說這樣的男人身上灑了香水,抽着外國煙,手持“嘟嘟響的小機器”,個個出手大方。
有的姑娘上了車,不是隨上一站兩站,而是永遠不再下車——她們隨火車走向了天邊,從此村裏人再也不知她們的死活。
<h5>2</h5>
屠宰手包亮在“總公司”肉聯廠做工,只老婆一個人在農場幹。農場的活兒時松時緊,到了收穫時節,連包亮和兒子包學忠也要到田裏去忙。
包家種了麥子——他們的麥田包裹在更大的一片麥田中間。因爲“總公司”有規定:爲便於機械操作,莊稼的種植時間、品種,一概由上邊說了算;只有管理是承包者的責任。連年大旱,一提到“水”字就愁煞了人。澆水要由承包戶租用機井,按小時付錢。因爲井常常抽乾,所以有時付了錢再排隊,等上許多天也不來水。麥子打蔫了,人急得揪頭髮。
包家的鄰地是另一個村子的,那時他們尚未劃歸“總公司”。這家人姓殷,都叫他們“老殷家”:一個孤老頭、一個二十多歲的閨女、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兒;小男孩上學,餘下時間也來田裏,所以常常一家三口都在地裏忙。孤老頭子平時不吭一聲,兩眼渾濁、發灰,看人時眼珠都不動一下,包家就送他外號“死羊眼”。他的女兒出挑得不錯,只是有些黑,但眉眼俊美,一條大辮子順着後背搭到臀部。她平時也像父親那樣一聲不吭。包亮聽到“死羊眼”喚女兒“小腸(常)”,心想一個女孩兒叫什麼“小腸”,怪極。不過那時候包亮不是後來,苦日子磨掉了僅有的一點幽默心情。只是到了許久以後,他還認爲這名字是怪極——“小腸”,他琢磨着,“哼?怪!呸!”他一個人修土埂時,一聽到對面的地裏這樣喊叫就往地上吐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