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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亞倒下了。他一大早就覺得嗓子裏發腥,還要挎上那個皮包隨船進海,可是一邁步,吐血了。他的臉由青變黃,哼了一聲,倒在門邊。我把他抱在懷裏,大聲呼叫。
一羣人跑過來。沒有醫生。隨隊的衛生員住在城裏——我這時才覺得這有多麼荒唐,城裏本來就有醫院……我們把朱亞抬到一輛小斗子雜貨車上。我護送着他向城裏疾馳。太顛簸了,可是我不忍讓司機放慢速度。一條白手帕染得通紅,我攥在手中等着。
他留在了城裏一家醫院。一個星期之後又不得不轉回省會。我難過極了。回到駐地才發現,他屋裏的東西一點也沒收拾。我從中間那個抽屜裏發現了一個油漬漬的布面筆記本,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那是幾十首歌子。我貪婪地讀下來,什麼都忘記了。
整個一天我都沉浸在那些詞句中。我突然明白了什麼纔是歌。我過去寫了些什麼?天哪,什麼也不是!我多麼思念這個臉色鐵青、肅穆得令人懼怕的人。
黃湘罵咧咧地來了。車子一停,他衝下來就罵。不知他罵誰。一開始我還以爲他斗膽罵朱亞,後來才發現他在罵“這個鬼地方”。
他懂得這是個什麼地方嗎?他如果一直罵下去,我說不定會一棒子打碎他的頭。我瞥了瞥,發現他的頭很大,顯出一副蠢相。朱亞病了,他來替班。我讓黃湘住在原來朱亞的屋子裏,因爲那間稍大一些。他鼻子一吭謝絕了。我知道他是嫌別人腌臢。
黃湘接手這份工作之後脾氣很大,埋怨進度太慢,說他負責的那一攤已經時間過半任務過大半。後來他又淡淡一嘆:朱亞就是這麼個人。他與朱亞的做法正好相反:到工作面去的次數寥寥可數,主要是翻資料。這使我明白了他的“進度”是怎麼來的。
每個星期都要放一兩天假。理由是天氣有問題。黃湘還有個特殊的領導方法:小段包工,讓隊員們分頭出去,不願出去抄資料也行。反正最後“得把活兒拿回來”。等大家分頭去做時,他就回城去,回來時顯得異常疲憊。
黃湘也喜歡熬夜,但不是工作,而是瞎聊。他從來不管我睡着還是醒着,只要高興了就推門。他歪在我的牀上,把我逼到案前椅子上聽他胡扯。這個很早以前就在所裏工作的副研究員竟絲毫也喚不起我專業上的崇敬感。他喜歡穿一條灰色燈芯絨睡褲,甚至不怕海風。他多半在講他的童年,剩下時間就講這座城市可笑的民風和可愛的姑娘——“她們個個姿色超人,可就是不懂得打扮,胭脂搽得也太多。有一個好辦法,就是放到水裏搓一下,像搓水蘿蔔一樣……”他想出一些奇特的比喻,之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