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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默默往前,都知道這會兒走向哪裏——在那裏要稍稍耽擱一下,然後再繞過東部一個鎮子,乘汽車返回城郊基地。我們離開的這一段時間黃湘可能會回來,由他主持基地工作總不是件好事。我想我在任何境況下都難以同他這樣的人合作,好像有一些奇特的東西阻止了自己與他接近。我早就發覺生活中一個奇妙的現象:人是各種各樣的,但大致可分成兩類,即願意接近的和心中排斥的。有時簡直是毫無理由,只是一種感覺在支配……我們不需要約定地接近着一個地方。那裏很偏僻,很閉塞,可是一度非常熱鬧。如果不是隨勘察隊到這個平原,我想很難來一次。那是一處國營農場,解放初改造出的一片沼澤地,曾經是很富庶的一個地方;只是後來灌溉條件差了,收成不好,改種的果林又大片死亡,農場只好辦起了大型磚窯場,只留下原來三分之一的土地耕作。
在我聽到的很多故事中,關於陶明的大多發生在這個農場。他在這裏度過了可怕的歲月,他的死與這兒有極大的關係……這裏發生過多少催人淚下的故事?如果有人記下這一切,會是厚厚的幾大本。從來到這片平原不久,我就相信朱亞會來憑弔的,我想由於特殊的原因,他來這兒時也許不會聲張,雖然他不怕什麼。當我們一起往東、再往東時,我已經預感到了什麼。我很感動。他能在如此重要的一次遠行中帶上我,這就足以使我感動了。他極少給我講點什麼,我想那更主要的是因爲他不想講,他或許認爲不必再講了,而並非是信任與否的問題。
我從未注意到那個地方。可就因爲陶明教授的關係,那兒在許多人的心中已經重若千斤。很多人都想讓人將其遺忘,可是非常難。起碼在朱亞這一代是非常難的。我是個後來者,我知道了,看過了,那麼也將難以忘掉,如果我再告訴下一代、再下一代呢?他們也都將記住。這會有意義嗎?
當我思索所謂意義的時候,朱亞是不是早已經將一切都想過了?我不由得回身看他,他的一張臉蠟黃蠟黃,沒有一點血色。我慌慌地喊了他一聲,他沒有聽見。
“朱所長!你不舒服嗎?要不要歇一會兒?”
他搖頭。
我注意到他的臉真的像紙一樣。後來他自己不走了,蹲下來。他在大口喘息。我急忙從背囊中找藥。他阻止了我。就這樣歇了一刻鐘,他又堅持往前走。
這兒越來越接近平原的東北端。大地真的一片荒蕪,彷彿早就被人拋棄了。很久以前這兒是一片叢林,後來叢林消失了,成爲荒地。這兒的村莊極爲稀疏,一眼望去全是光禿禿的鹽鹼地。大概就因爲人煙稀少的原因,所以那時候這個農場才被派做了這樣的用場。當年這片農場實際上是一處準勞改營,集中了一大批穿號衣的人,他們在這兒種地燒磚、墾荒,不少人就死在了這兒……我的目光不斷搜索前方,希望能看到它的影子。沒有,只有高高的茅草和零零星星的灌木棵。朱亞發現我四處看,就說一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