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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場上亮如白晝。鎮上人被趕到這兒,大氣不出。他們看到的情景一輩子也忘不掉。離開幾個燃燒的秸稈垛子遠一些,坐了一個上年紀的女人。她坐的是一把大圓圈扶手椅,上面還鋪了一張豹皮。女人穿了一件灰布大襟衣裳,青綢褲,紮了腿帶子。摻了銀絲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那張顏色烏暗的臉上,一雙眼睛像兩個黑色鋼珠。皺紋多得驚人,這些皺紋就像麻線勒緊了麪皮,一臉斑點也模糊了。她不慍不怒,嘴角還有淡淡笑意,身子鬆鬆地坐那兒,兩手就搭在膝上,像是剛剛睡醒不一會兒,漱洗完畢,正等一杯早茶。
以大圓圈扶手椅爲中心,兩邊排開十幾個持槍的士兵,槍上都鑲有閃閃發光的刺刀。有兩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穿了深藍色的軍褲,上身都是花衣服,紮了皮帶。這就是老女人的兩個女兒,因爲高興,今夜沒穿男人的衣服。她們分站在母親身側,兩手抱胸。幾匹大馬拴在更遠一點的樹上,火光下脊背閃亮,不斷打着響鼻。
一個四十多歲的方臉男人跑到麻臉三嬸跟前,咕噥了一會兒。老女人口氣平淡:“這有什麼好急的?完事了再幹吧。嗯,野豬。”
野豬退開一步,抬眼在老女人身側尋找什麼,有些悵然。
老女人咳一聲,立刻有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走上來,遞上一個小蓋碗。她飲了一口,又把蓋碗交到小夥子手中。小夥子一直捧着茶碗恭立一旁。他長得細高身量,略長一點的頭髮黑得像墨,正好襯着一張蒼白的臉。老女人的大眼滾動着,從黑鴉鴉的人羣這一端看到那一端,開始說話了。那聲音又啞又沉十分遙遠,像是從地底發出來的。
“呼呀老少爺們兒,這口氣咽得下哩?好幾年的賬啦,都是些陳賬,一翻直冒土末子。算算啵?不算越積越多,把個打算盤的累死。呼呀老少爺們兒,累死累死……死、死!哼哼。”
她牙齒咬響了,閉了眼,喉結上下移動。旁邊的小夥子又遞過茶碗,她又小飲一口。
“累死累死……死、死!哼哼。”
吐出的字兒一個比一個重,像要把這些字兒全都夯進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