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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春天太冷了。冬天遠遠沒有走到盡頭,冰山雪嶺把軟弱的春天擋在了另一邊。街巷上活動的人都裹緊了棉衣,戴着皮帽圍巾。寧珂因爲連夜在沒有爐火的房間內開會,耳朵和腳都凍傷了。燃料奇缺,絕大多數機關都沒東西取暖。城管會辦公室生了一個火盆,這使寧珂想起了閔葵的房間:岳母每到冬天就燃起柞木炭,小慧子和淑嫂喊上綪子,圍坐一起剪窗花、畫梅和竹……一號首長在辦公室待的時間很少,大部精力都耗在誰也不知道的方面,寧珂和另一個人都不便多問。這也是大家在長期工作中養成的習慣。只要一號離開,勤務員就不願給火盆添炭了。寧珂取起閃着亮光的柞木炭,也覺得有點可惜……城市治安狀況越來越好,所有的工廠作坊、店鋪貨棧均已開業,海運碼頭的客船也恢復了戰前航班;學校和醫院及其他福利公益事業無不走上正軌。這種局面比人們預料的還要好,所有市民都有點大喜過望,甚至擔心這是不是真的。
碼頭上有一顆不知何時漂來的水雷爆響了,雖然只造成極小的損失,還是讓人有些恐慌;不久又有工廠鍋爐炸裂,傷了三人,停產兩週……大大小小的事故時有發生,後來發電廠和海港又挖出了幾個潛伏的敵人——他們在戰時與敵人關係密切,勝利後又裝得沒事人一樣,當然要被指認出來……這些消息逐漸在市民中擴散,人們終於明白巨大的危機仍然存在,如果不從根上消除,那麼他們不過是待在一種虛假的繁榮之中。
與任何時候一樣,上級組織對一切事變的發生早有預料和佈置。軍方和地方政府、工人民衆代表聯席會議頻頻召開,各基層組織也在發動羣衆。一場消除城市隱患、從根本上鞏固革命政權的鬥爭全面展開。城管會的領導要深入羣衆,傾聽意見,組織和指導鬥爭進程。整個城市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走入了緊張火熱的氣氛之中,工人和市民自發組織的巡查隊沿街遊動,臂戴紅色袖章。寧珂一天之內要參加幾個會議,有時在入夜後這段時間就要趕赴三個集會。
鬥爭成果甚爲顯著。僅兩個多月的時間,各廠礦和街區相繼查出了十多起隱性事故,其中絕大部分是敵人蓄意破壞;特別是挖出了數以百計的敵嫌,其中有數十名又是極爲危險的死硬分子。戰果一經公佈,令人驚心動魄,大大激發了一般民衆的積極性。
就因爲工作節奏太快,超乎尋常的寒冷反而被人忽視。有一天寧珂覺得雙腳發癢,耳朵也有些難受,仔細一看才發現嚴重凍傷。他有些驚訝:這在戰時也沒有發生過。但他已無暇顧及這些,因爲整個局勢發展迅速,完全出乎預料;據情況介紹,周圍幾個大中城市,幾乎包括所有的大後方、新解放區,都開展了這樣的鬥爭。有的地區運動正往縱深發展,連一些無法破解的陳年老賬也得到清算——寧珂多麼激動,想到曲予先生的被暗殺,真希望當年的兇手這一次會被揭露。
在高層領導幹部會議上,殷弓的講話得到了一致呼應。他像過去一樣,一開始在座位上講,到後來就要走到那排桌子前邊,來回走動。他雖然比戰前胖了一點,但比起大多數人仍顯得瘦削,好像也比所有人更耐得嚴寒。他肅穆的面容使人聯想到這個寒冷的春季事出有因:它正適合一場艱苦和嚴厲的鬥爭啊!他揮動着手掌說:無論鬥爭進行多長時間,多麼艱鉅,都要堅持下去;無論在清查中涉及到什麼人、牽扯多麼遠的歷史舊賬,都要一追到底。這是一次關係到勝利成果能否保存、革命隊伍能否純潔、全面勝利能否來到的生死攸關之役……嘩嘩的掌聲淹沒了他的講話。
在緊張的日子裏,寧珂又像剛解放時那樣,很少回家了。有一次曲綪不得不到辦公室找他,一進門就掩面哭泣。原來有些陌生人闖進曲府大院,她和母親不願接待他們,對方就粗暴訓斥……寧珂久久沒有做聲。這樣停了許久,他才問了一句:
“他們問些什麼?”
“什麼都問……爸爸當年接待的朋友、與金志的關係,還有,你與爸爸認識的時間和過程、與李鬍子見面……很多很多,媽媽也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