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h5>2</h5>
三先生四處打聽並叮囑他人:如果聽說哪裏有懸樑自盡的人要速速告知。其實這樣的消息近年並不少見,四周村子裏每年都有幾個。收集“魄”之難,不僅在於信息靈通,要在事發當日趕到,以防其沉入深處或借水遊走,更有其他種種因素。三先生感嘆:“我一生收集此物件難則難矣,扳指算來也不計其數,惟在如今,一‘魄’難求!”
有一天跟包匆匆來報,說快也,一個叫“二里外”的村子出事了,昨夜裏纔有人那樣自盡了。三先生扳指算算時間,帶上器具急急上路了。
“二里外”是個只有一百多戶的小村,因爲靠近另一個大村,在一年前被“兼併”了。這個大村現已照例改名“集團”,村頭兒改名董事長,搞起了各種工企業,於幾年前開始圈佔大片土地——低價租用不成則兼併村落,這樣屬於原村的土地即全部劃歸這個集團。“二里外”成爲集團中的一員,所有村民及土地財物統統歸了新的主人。類似的兼併在這一帶經常發生,於是不斷傳出一些驚人的消息:有人被強逼搬遷新區,可就是繳納不起一筆費用,只好賴在祖傳的小屋中,結果被無名無姓的闖入者暴打致殘;還有的孤苦老漢乾脆服藥自殺。光是半年的時間,三先生就往“二里半”跑了兩次,一次聽說一箇中年婦女上吊了,可是匆忙趕到時才知道已經遲了整整十個小時,“魄”自然是找不到了。另一次倒是及時趕到了現場,但細細勘察出事地點,發現此行仍然無效:死者吊死在中間隔壁的門樑上,其腳尖下垂處除了門檻,還有一塊厚厚的青石。三先生雖然知道機會甚微,也還是耐心地揭開了石板,然後又用一個桃形鐵鏟細細挖掘。果然不出所料,石板下土色如常,什麼跡象都沒有。原本如此,“魄”再多能,怎會穿越硬硬的石板呢?
一路上,跟包咕噥着出事的緣由:想不開的是一個小夥子,二十歲左右,在集團裏看倉庫,好像是因爲玩耍耽誤了工作,倉庫丟失了什麼東西,遂造成這個可怕的結局。真是玩物喪志啊,老大不小一個男人了,那麼喜歡貓,養了不止一隻,養得又肥又大。“人家不讓帶貓上班,他就偷着揣去。嘿唉,連喫飯都一個碗,噁心!”三先生聽着,只不吭聲。據說這個老人最大的癖好也是養貓,一輩子就是因爲太喜歡貓了,連老婆都沒娶。跟包一路上許多時間都在譴責貓的罪過,後來沒聽到一聲回應,才把嘴巴收住。三先生見他不說話了,就回頭瞥瞥。跟包立刻說:“他是害怕怪罪下來,再加上被人打了一頓,就在半夜偷偷吊在倉庫前邊不遠的一棵歪脖子樹上了。”
跟包後來對人說,當時老先生聽了這句話以後,眉頭一直鎖着,步子快得追不上,一會兒就到了那個集團所在地了。
“集團的人不讓靠近,不管是穿制服的還是什麼別的人,誰也不讓到出事地點去。誰要是不聽勸告硬是往前擠,就咔嚓一棍打過來……”跟包的描述那一天的場景,十分興奮。
他說由於和三先生在一塊兒,這就完全不同了。爲什麼?就因爲這當中有人認出了背褡子的人,接着又抱拳又作揖的,知道老人是取一味藥來了。他們不光是將二人從一羣咋咋呼呼的村裏人中間拉出,還由一個保安模樣的手扯着手領到那棵歪脖子樹下。那人指指點點,取了一根粉筆,在地上描了一個圓圈。可是三先生並沒有開挖,像過去一樣,如果有可能的話,一定要親眼看看這個不幸的死者。老人要在死者面前站上好一會兒,咕噥一些別人聽不明白的話。那個保衛說這回可不行,這回得請示一下。保衛找地方打電話去了,半天才轉回來:“看就看吧,領導說瞅上一眼就行了,外面家屬正鬧哩。”
三先生那天可不是瞅了一眼。他看得太細了。最後走出來,走到那棵歪脖子樹下,看着那個粉筆畫上的圓圈,搖搖頭。跟包催他快些挖吧,他還是搖頭。“怎麼了?”“咱白跑了一趟,下邊什麼都沒有。”“不挖咋就知道?”三先生小聲對在跟包耳邊說:“這孩子是被人打死的,他給移在了這棵歪脖子樹下。”跟包將信將疑,還是從老人手裏取過桃形鏟挖起來。一直挖下了一尺多深——通常只要五寸即可——什麼痕跡都沒有。老人拍拍他的肩膀:“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