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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裏人有了金子也就有了一切。他們認爲過去幾十年裏真是蠢極了——雖然那時也在頻頻放炮開山,可不是爲了採金,而是爲了修整農田。他們像繡花一樣把那些梯田圍上了整齊的石堰,耗去了多少人力財力,換來的卻只有貧窮。眼下爲了找金子,很久以前精心砌好的那些石堰、還有灌溉渠網,都被拆毀砸爛了。
我在這些忙忙碌碌的人們中間奔走,身上的背囊常常使他們好奇。許多人把我當成了地質勘探隊的:在金礦規劃初期,這裏常有戴着太陽帽和黑眼鏡,揹着這樣一個大背囊的人走來走去。打聽了一下讓我喫驚不小,那些地質人有的就來自我的母校!他們咿咿呀呀講出一些奇怪的故事——
“說起來沒人信,從那個學校裏來了個戴眼鏡的老師,手指老長,會彈鋼琴——人家不笑不說話,文明哩。可就是這傢伙把村頭的閨女給拐跑了……”
我聽下去才搞明白,原來那個領隊是一位青年講師,住在村頭的家裏,這個村頭家裏很有錢,共兩座房子,其中的一座是二層小樓。他們把樓上最好的房間讓給了這位教師住,一月之後村頭的閨女竟然與他私奔了:眼下學校和村頭都在找他們,直到現在都沒有音訊。
“你看看,這麼好的一份家產!這個賊丫頭連萬貫家財也不要了,一尥蹄子跑了,真是色力大過天哪!”
我覺得最後一句說得有意思極了。不過那個教師失去了一份職業也怪可惜的。可見這個村頭的閨女一定別具魅力——那所享有盛名的地質學院有多少女孩子,他竟會跑這麼遠來尋一個山溝裏的姑娘。愛情令人迷惑。
“狗東西,書都念到驢肚子裏去了,來禍害咱莊稼人哩。”說這話的是一位老太太,她一邊抹着鼻子一邊講,不知不覺火氣上來,砸石子的錘用過了力,把砧石也砸裂了。
河谷兩旁的梯田在這一帶稱得上是最好的土地,可這會兒上面的莊稼又瘦又小。田裏沒有多少人做活,顯然這些土地基本上被遺棄了。過去山裏人會把每一棵莊稼照料得無微不至,得到的卻是一份艱難的日子——令人悲哀的一個事實是,有時候莊稼人也會厭棄土地。山坡高處那些被地堰圍成一塊一塊的梯田都屬於褐土,它們大半都是薄層粗骨褐土或淋溶褐土,不太適於耕作。在鈣質巖丘陵頂部,這種土質是最多的,可是他們硬是花去了幾十年的時間,用汗水將其浸潤得變了模樣:把撿不完的礫石倒進河心,把山下的肥料擔上來,最後竟然可以在上面播種麥子和玉米了!可惜就是這些人,現在回過頭把那些當年花了無數血汗、費盡時日壘好的石堰統統毀掉了……雨天來臨,梯田上幾尺厚的泥土開始順流而下,一直泄進下游的河道,再由日夜不息的河水把它們送進河灣、送進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