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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始皇今天已經是第二次拒絕了齊姬的要求。她想念公子扶蘇,提出讓他回咸陽一趟。始皇一開始不太明瞭她的意思,以爲她要兒子從此離開大將軍蒙恬,從守關築城的軍營那裏脫身。齊姬是他最寵愛的女人,而扶蘇是他和她生下的一個英俊男孩。他搖頭,面色十分冷峻。“我已經兩年沒見他一面了,昨夜又夢見他了。哪怕他只住一夜,天一亮就趕回營地……”齊姬的淚水在眼眶裏旋轉。始皇用一連串的咳嗽打斷了她的話,也等於是回應了她。
“你就不想自己的兒子?”她一雙淚眼凝視着他。
他懷疑是自己從這神色中讀出了這聲詢問。是的,她並沒有這樣的膽子。他把目光轉向了宮牆上探出的一棵側柏梢頭。在離去的一刻,他定定地看了齊姬幾眼。多麼嬌美的面容,歲月有情,不忍摧折這個東方的佳麗。她來自齊國,那個三面環海的半島之國,當年的她真是明眸皓齒,肌膚如玉。他永遠會記得第一眼的印象:稍長的臉龐,豐腴而俏皮的脣,微微陷入眶中的大眼。這與秦國的女人是多麼不同啊。公子扶蘇的眉梢那兒酷似齊姬,更有性格,細膩、多情,這一切都像他的媽媽。始皇最喜歡的就是這個公子,可是他心裏明白,自己將親手交付予一個社稷的男人,是絕不可以生出如此一副柔腸的。始皇想讓他保留這副英俊的面容,而身軀內流動的,卻要是一脈鐵血。也正因爲這個,他才讓扶蘇去了大將軍蒙恬的身邊。
“陛下,時間到了。”
在小宦官的催促聲裏,始皇的目光像晚霞一樣從齊姬的臉龐上一絲絲落下。他突然在最後的一刻發現了她鬢上有一絲絲銀髮,心上突地一怔。但他忍住了,沉沉地轉身。他覺得自己的身軀足足有一方巨鼎那麼沉重。
車輦在渭河南岸行駛,稍有些急促。與往日不同的是,這次始皇只有五輛隨車,出行的一套繁瑣都降到了最低限度,身邊甚至沒有帶上大內總管家趙高,也沒有丞相李斯。今天他要做一件隱而不彰的事情,巨大而微小。巨大是因爲性命攸關,微小是指見一個人而已。這個人沒有官階,甚至算不得秦國的子民,只不過是一個風雨飄零之人。據說這個人時下已經二三百歲了,從東方而來。他心裏奇怪的是,天下幾乎所有的異趣和驚世駭俗之物莫不來自東方。顯而易見的是,這個人據奏報所稱,可謂異人中的異人了。他言行詭譎,時而狂妄時而羞怯,膽大包天卻又謹小慎微。爲了慎重起見,始皇讓幾個內臣與之周旋了數日,又讓李斯過目決斷,甚至指派幾個宦官陪了幾日,在沐浴的時候細細觀測了這個人的身體。
他這樣做的目的很容易理解。幾乎半個咸陽城裏的人都知道,始皇帝不止一次險遭暗算。那些被秦國所滅亡的六國歹人正在以各種方法實現自己的盤算,那些復國主義者真是頑強無畏、處心積慮到了令人震驚的地步。他們或分佈在人流密擠的都城鬧市中,或隱匿於巡行的路徑兩旁,甚至在獻圖時尋機行刺,也就是那次最爲驚心的“圖窮匕首見”!而在更早的時候,在統一六國之初,始皇對這一切威脅還似乎不屑一顧。那是危機深伏的日子,更有年輕氣盛的傲慢,於是也就招致了一次次驚魂動魄的場景。他相信,所有這一切都會留給史官們,讓他們在將來去好好地加以描繪。這倒無所謂。
其實始皇對這個來自東方異人的細緻觀測,也不僅僅是爲了規避危險,而是源於一種生命的好奇。那不是一般的好奇,而是深入到骨髓的迷戀和詫異。他曾經於深夜未眠之時喚醒正在一旁呼呼酣睡的東方少女,讓她一絲不掛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回話。這時候秋風微涼,少女的乳部因爲陣陣涼意而變得僵僵的,也更加可愛,他拍拍它們,開始問起海邊上的一些奇聞。這些關於神仙的故事他已經聽過了一千遍,但那都是出自方士口中。如今,這些故事由少不更事的女子再說一遍,也就更爲有趣,也更爲可信了。每聽到了高興處,他就會把她們緊緊抱在懷中,兩眼流出了長長的淚水。
在東方,特別是齊國人那裏,好像做一個長生不死的人是如此地容易,如此地切實可行。而在西部秦國,卻成了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不僅一般人連想都不敢想,就是他這個千古一帝,儘管費盡心機地揣摩和實驗,也仍然不得要領。時間真是快極了,對他來說就尤其如此,每到了面對銅鏡的時候,他就會聽到內心深處有一個急躁的聲音在沙啞地呼喊:快啊,再不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