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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劉漢香返身回到竈屋,又悄悄地和了一大盆紅薯乾麪,獨自一人繼續拍餅子。那鏊子火,一會兒涼了,一會兒又過熱了,加了柴,又忘了放餅,放上餅,又忘了添火,手要是貼鏊子近一些,“滋”的一下就把手燙了,總是弄得她手忙腳亂的,常常是一眼看不到,就冒起黑煙來了!就這麼拍着拍着,她忍不住掉淚了,一臉的淚,吧嗒、吧嗒往鏊子上掉。她就那麼哭着、拍着,拍着、哭着……她心裏一邊委屈着,還一個勁地罵自己,說你真笨哪,你難道連頓飯都做不好嗎?
誰料,到了快喫晚飯的時候,老五滿頭大汗地跑回來了。這孩兒,鼻涕流到了嘴上,滿臉的喜色,竟然用表功的語氣說:“嫂,有好喫的了!”劉漢香開初沒聽明白,就笑着說:“這孩兒,鼻子真尖哪!”這時,只見老五把窩在懷裏的布衫往外那麼一展,像變戲法似的,笑嘻嘻地說:“你看!”
——只見懷裏邊鼓鼓囊囊地包着六塊熱騰騰的烤紅薯!
劉漢香看了,臉色慢慢就沉下來,仍輕聲問:“小弟,哪兒來的?”幾個蛋兒也都把眼逼上去:“偷人家的吧?!”老五忙說:“不是。——小拇指頭頂鍋排!”這是一句鄉間的咒語,也是誓言。可蛋兒們還是不信,又追着問:“說,哪兒弄的?!”老五說:“換的,我用‘上海’換的。”鐵蛋喝道:“胡日白,你哪兒就‘上海’了?!看我不捶你!”老五說:“真的,真的。我要誆你——小拇指頭頂鍋排!”劉漢香摸了摸他的頭,說:“小弟,你給我說實話,烤紅薯從哪兒弄的?”老五眨了眨眼,數着手指頭說:“你看吧,我先是用五張糖紙,玻璃糖紙,‘上海’的,跟小福子換了十二個彈蛋吧。又用十二個彈蛋跟二錘換了一盒‘哈德門’吧。二錘他爹是賣肉的,他家有的是煙。這包煙,我拿給了窯上的老徐,老徐煙癮大,饞煙。他那兒有一堆紅薯,就跟燒窯的老徐換成了烤紅薯……”待說完了,衆人都怔怔地望着他。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小的人兒,就這麼倒騰來倒騰去,把熱乎乎的烤紅薯倒騰回來了。劉漢香嘆了口氣,說:“小弟,以後不要這樣了,好好上學吧。”老五就說:“嫂,我聽你的。”
當晚,劉漢香把她拍的一大摞子紅薯麪餅子全都端出來,放在了鍋排上,對蛋兒們說:“喫吧,敞開肚子喫,別餓着了。”
這頓晚飯,蛋兒們倒是喫得規矩了,一個個斯斯文文的,你拿過了我纔去拿,也不再搶呀奪啦。喫完飯後,一個個又悄悄地溜出去了。老四瓜蛋心細些,見劉漢香沒有喫,就悄沒聲地走進竈房說:“嫂啊,你還沒喫哪。”
劉漢香看了他一眼,心裏一酸,感激地說:“好小弟,我喫過了。”
就這麼一個“好”,把老四的臉一下子就說紅了,飛紅。這孩兒,他扭頭就跑了。
可是,日子長着呢,日子總要一天天過的。劉漢香着實有些發愁了。她想,老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呀!就這麼,過門沒有多少日子,她很快就瘦下來了。那瘦是眼看得見的,先前臉上那暈紅,原是瓷瓷亮亮的;這會兒,先先就淡了許多,白還是白,就是蒼了些,只襯得眼大。沒有油水的日子是很寡的,就那麼頓頓紅薯饃紅薯湯的,涮來涮去,就把腸子涮薄了。劉漢香進門時還是帶了些“體己錢”的,可打不住一日日往裏貼,沒有多久就貼得差不多了。她每每出得門去,就有人說:“漢香,你瘦了。”她就笑着說:“瘦嗎?不瘦啊。”可她心裏想,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她總得把一個家撐起來纔是。無論如何,她必須得把這個家撐起來。她既然來了,就沒有再回去的道理。她要讓人看看,她劉漢香是可以把一個家撐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