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焉識趕緊說,這個家沒有恩娘哪裏還是個家?多誰也不會多出恩娘您的。這是老場面裏的老對白,每個人都要說的,不過誰說也沒有用,最後還要焉識來說。
“怎麼不多我呢?一塊料子本來夠一個人做件旗袍了,多出一個人只好做兩件馬甲。”
這也是老詞,每次在這個老場面裏都要拿出來說的。指的是焉識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從箱子裏拿出幾塊衣料。錯出在他不會給女人買衣料,每一塊的尺寸都尷尬,做兩件不夠,做一件又寬裕。他把兩塊顏色亮的給了婉喻,剩下暗顏色的給了恩娘。恩娘當時便咯咯直笑,說焉識怕自己有個年輕恩娘難爲情呢。婉喻立刻把自己的鮮豔料子讓出來,兩塊料子裁了四件馬甲。但已經太晚了,這事在恩娘心裏落下了病,一慪氣它就發。
焉識這時笑着跟恩娘打棚。馬甲多好啊!恩娘穿什麼行什麼(此地行念hang,流行的意思),這兩年上海女人才行馬甲,落後您恩娘好幾年!
恩娘事事跟婉喻比,事事要佔婉喻的上風。三個人乘汽車出門,婉喻只能坐在司機旁邊,後面的座位是焉識陪恩娘坐的。現在他油腔滑調,跟年輕的繼母胡扯,不但讓她佔婉喻的上風,更讓她佔全上海女人的上風。恩娘撅起嘴,嗔他一眼。焉識知道他此刻的身份是多重的,是繼子、侄女婿,最重要的,是這個孤寡女人唯一的男性伴侶。他不在乎恩娘那一眼多麼媚,多麼抹殺輩份甚至體統。恩娘暗中想在他身上索取什麼就索取什麼吧,恩娘是被犧牲到陸家的,總有人要承擔這份犧牲。
焉識再次把黨蔘紅棗端起,一面說他要去責問婉喻,一面就要把調羹往恩娘嘴裏送。眼淚把恩孃的臉弄成了出水芙蓉。這就是恩娘要的:不平等,不公道。她就該得到偏心偏愛。一個不幸的中年寡婦,連自己親生的兒女都沒一個,你要她跟別人——比如跟婉喻講平等公道,那才正是不平等不公道。
焉識下了樓,在廚房找到婉喻,對她說,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婉喻也受慣了不平等不公道。一到這種時候,她對自己受氣包的角色無條件接受,準備丈夫一叫就上樓去陪不是。
“喏,這是兩張票子。梅蘭芳唱的戲。你收起來。”焉識把兩張票塞進婉喻有點潮溼的手裏。
“恩娘去嗎?”